陈小假,是和我一起入职的同事。我和他都是被我们现在的总监高老师叫过来的。我来自北京,陈小假来自杭州。那时正值盛夏,陈小假穿一件白色的T恤,T恤上印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八卦图案,白的那边一头扎进了T恤的汪洋大洋,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点,像一座岛礁一样与另一半黑色遥相呼应。这一半黑色仿佛一条跃出白色海面的巨大鲸鱼,瞪圆了那只白色的眼睛。前胸后背一样的图案,把陈小假的上身囚禁在中间。陈小假的下身穿一件黑色的五分短裤,宽大的裤角,既便于自然界的风缘腿而上,驱退溽热,又与上身的白色T恤交相辉映、浑然一体。
这样的一身行头,对于一个二十出头,刚走出大学校园的人,或许并没有什么特别,也无关乎颓废、阳光。不过,身为南方人的他,一米八三的个子却有点让人惊奇,特别是在上海这座满大街身高不足一米七的城市,尤为省目,显得鹤立鸡群。当然了,个子高除了身高方面的优势并不能说明什么,在以色列历史上,巨人哥利亚不是还被他的小矮人对手大卫打败了嘛。然而,陈小假不但个子高,一张嘴也是利害无比,每每开口让人嫉妒羡慕。他吐字清晰,完全撇弃了江浙人的阴阳怪气、口齿不清,给人一种元气淋漓、声情并茂的感觉。再加上其敏捷的思维、灵活多变的头脑,毫不保留地凸显出这个男孩口才的锐利和势不可挡。一如其脸上争先恐后冒出的青春痘,肆无忌惮地横冲直闯,霸道地在这块处女地上起房盖屋。这样的乱搭乱建,一边无可救药地破坏着平整的面部,一边充分暴露了荷尔蒙的无处释放。
过剩的荷尔蒙,除了糟蹋陈小假的脸,也激发了他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和蓬蓬勃勃的情欲。在公司,陈小假总是想法多多、点子不断,他大胆地和大家交流、争辩,有时甚至互怼,但也不过是意见不同,彼此并无仇冤。陈小假也无可争议地成为公司的焦点人物。
青春如火的年纪,陈小假一有空,就抱着手机和天南地北的女孩子聊得热火朝天,电话粥煲了一锅又一锅。有一次晚上,他发信息给我,向我打听有关日本神话的种种。说是要讲给一个女孩听。可惜我对日本神话一知半解,我知道的,他大概都了解。因此,我也帮不上他什么忙。不久,我们一起吃饭,陈小假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现在每晚给那个女孩子讲北欧神话。其实对于北欧神话,我亦是依稀蒙昽。当然也不会去问他具体的内容了。陈小假见我支支吾吾,高情商地转换了话题。
好口才的男生,总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惊喜。中秋前夕,就有一个女孩子给陈小假寄来了鲜花饼。快递包裹上显示的是来自云南昆明。记得陈小假曾经说过,他讲神话故事的那个女孩是上海人。怎么一下子到云南了。经我们再三追问,陈小假说是已分手了。还没有见面,就变成了前任网恋。当然了,在今天这样一个各种聊天工具层出不群的时代,只要你肯下功夫,无孔不入的网络,总能带你找到可以畅所欲言的对象。大家和则聊,不和就各自安好。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陈小假说他现在谈的这个女孩子是贵州的,还在上学。他们很聊得来。陈小假的想法是,等女孩大学毕业后,他们就一起生活,择一城而居,至于白不白头暂先不考虑了。吃着支离破碎的鲜花饼,听着陈小假一板一眼的爱情规划,我仿佛见证了一段久违的爱恋,一如这鲜花饼的甜美馥郁。古人说,“人之彦圣,其心好之。”沉溺在爱情中的陈小假,欢天喜地,笑口常开。我们也为他高兴,有时会半开玩笑地瞎出主意,对他指手画脚,大家哄笑一番,陈小假也权不当回事。陈小假的爱情观,是寻找双方精神上的浪漫和契合,而不是一味地攫取世俗的生理满足,更不会奔着买房买车结婚去要求另一半死心塌地地与其一起奋斗。如果有哪个女孩提出与陈小假买房买车长相厮守,是会吓跑陈小假的。陈小假要的是爱情的那种感觉,那种因为彼此欣赏,水到渠成地实现身体交融的快感;那种在一起就是彼此的全世界的独一无二;那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难舍难分。这样的爱情,比起柏拉图式的恋爱,多了肉体摩擦的快乐;比起贾宝玉普适性的爱,多了心无旁骛的专一;比起现代人处心积虑、百般算计地猎获美色,又多了理想和纯洁。
中秋来了,三天假期为陈小假长长的相思提供了可能。有情人总能相见,陈小假见到了朝思暮想、鱼雁传书的女孩。兴高彩烈的陈小假在手机上炫耀般地发了几张贵阳的街景照昭告朋友圈。我们一众同事纷纷点赞,给陈小假遥送祝福。与爱的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陈小假和女朋友待了三天。上班日期的无情迫近,陈小假不得不恋恋不舍地告别女孩,返回上海。
陈小假又恢复了朝九晚六的挣米生涯,俯首静心地在电脑前忙碌。工作间隙或是下班后,他依然抱着手机,意兴盎然地传达着自己的浓情蜜意。然而,好景不长。几天后,因为一句玩笑话,女孩拉黑了陈小假。爱情受挫的陈小假,一面掩饰着内心的失落,一面打电话给女孩解释。然而于事无补,得知此事的我们七嘴八舌地劝他就此收手。陈小假表面上装作无所谓,内心还是有点不甘心。爱而不得,焦首煎心的感觉,失恋过的人都有所体会。
很快又到了“十一”,就在长假的第五天,那个灯光迷离的夜晚,柔软的秋风掠过了陈小假的头顶,从一片黑暗中为他捎来了女孩久违的来电。陈小假抱着失而复得的心情接听了电话。女孩平静如水地告诉陈小假,她还小,不想现在就谈恋爱。过去陈小假的真诚付出,让她很难为情。当陈小假和我讲述这一切的时候,我觉得是女孩不想继续了。我也只能说些安慰他的话。陈小假也没有气急败坏。毕竟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一厢情愿就像一个演员在华丽的舞台上失去了舞伴。是没法进行下去的。
村上春树说,不是所有的鱼都愿意生活在同一片水里。“十一”过后,陈小假提出了辞职,高老师极力挽留,无果。也许他找到了更好的去处,也许是爱情受挫,他想要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对于铁打的公司来说,他不过是一个流水般的员工。对于繁华的上海来说,他亦不过是来去匆匆的过客。对于我来说,他是确确实实的存在过,我们一起走过一程。在我写下这些的时候,陈小假可能已经离开了上海。但愿他“人生从此风头起,不须惊,见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