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是不喜欢去村里的,但是很多时候村子却是我的流放之地,蜿蜒的公路串起一个又一个村落,连绵的群山似是没有尽头,每行一段路都是更靠近无聊,除了奔向奶奶的溺爱就没有什么值得去了,虽然房子很大,很多人住在一起,但我怎么也融不进他们的生活,不论是春耕秋收的劳作,还是冬日里的悠闲。如今想起大概的印象就是漆黑的夜和昏暗的灯。
那样的火光也叫灯吧!
一个白色的小瓷碟,碟子里面盛着一些油,油里浸泡着搓成条的棉花,棉花条的一端躺在碟子的边沿上,静静地燃烧着,照亮着力所能及的范围。这普通的过于简单的灯不知用了多久,应该是突然流行了一段日子吧,村里人过得节俭,临时代替了需要花钱买的蜡烛。
冬季夜幕降临,似是略去了傍晚。
家庭主妇做的晚饭就是一天的尾声,橱柜上点着这么一盏灯,围着灶台准备着一家人的饭菜,灶火也多少弥补着这微弱的光亮,厨房里时而发出切菜的声音,时而发出炒菜时铁勺摩擦铁锅的声音,随后飘出阵阵的饭菜香气,牵引着饥肠辘辘的肚子。
老人、男人、小孩则是在另一个屋子等待,炕上早已放好炕桌,桌子上摆好了碗筷和两三样咸菜,又一盏灯火在静静的打发着时间,照出的影子早已融进了黑暗。我无聊的枕在奶奶的腿上,和堂弟有气无力的说着话,偶尔听听大人们一天的见闻,几点忽明忽暗的烟火也在跳动着,直等到一声“饭好了,开饭了”,相继熄灭烟头,在地上用鞋底搓几下剩下的烟头,都开始围坐在饭桌周围。
平淡的生活,这样的烛光晚餐并不浪漫。吃饭时,会点上两盏灯,倒不是怕找不到嘴,稍微亮点就不会那么压抑吧。大娘和婶婶会劝我多吃点,并问好不好吃,夹着肉给我说“这个肉好吃,多吃点”。叔叔则会问奶奶要不要再盛点饭,饭菜硬不硬。
我在饭后总喜欢往后仰身一躺,奶奶则会说:站起来走会,吃完就躺着饭该粘在胃里了。可我吃饱了真的很困,望着灯火昏昏欲睡,直等着撤下饭桌,铺好被子,舒服的睡去。
即便是这样的灯也不会点到深夜守着人们的梦,“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叔叔也会在人们躺下后熄灭灯火,拿着手电找到自己的地方,之后关掉手电,在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脱掉衣服上炕睡觉。此时唯一的星火就是奶奶抽的烟卷,那时老人们身上好像常年都有着这种大旱烟的味道,那么熟悉那么遥远。本来是堂弟挨着奶奶睡的,我来之后这个宝地就归我了,我挨着奶奶,堂弟挨着我,睡前我和堂弟在被子里捣鼓一阵,渐渐睡着时也会卷着身子低着头滑向奶奶的怀里。半睡半醒时,能感到奶奶的手不时摸摸我的脸,有时还屡屡我的头发,偶尔听到奶奶向地面吐痰的声音。
大大的老房子里,睡着人们,睡着燕子,睡着鸡群,睡不着的蛐蛐值着夜。
后来,没过几年,村子里通了电,夜里窗子透出的光不在微弱,一开始还会准备些蜡烛随时应对停电,慢慢的,悠远的火光终于被熄灭了,也熄灭了火光中的故事。
被流放到村里的日子总归是要结束的,能淘的都淘过了,唯有奶奶的那个大柜子没能翻腾,柜子总是锁着,看我馋嘴时奶奶会从里面拿出些吃的,看我无聊时奶奶会从里面拿出些老物件,有解放军的杂志,子弹壳,老式的军帽等等,那个柜子里藏了好多东西,我特别好奇里面的空间,真想把所有的东西都摊到炕上,在灯下一件一件的听奶奶讲。
回去的路和来时的路虽然一样,但一条那么漫长无聊,另一条那么欣喜欢快。车灯游走在寂静的公路上,灯光扫着走过的每一米,铲着黑夜的每一块。偶尔来与去的车会相互鸣笛打个招呼,我则诉说着这段日子的趣事。
渐渐的远处一片灯火通明,应和着星空,终于要到小城了,要回到自己的家里了。
小城里,大部分人家里都是用的白炽灯,人们说起白炽灯都会说句“发着暖黄色的光亮”,平时家里用的都是瓦数小一点的,因为电费很贵,看电视时就会熄灯,只有过年时的那几天才会用大瓦数的灯泡,明亮的屋子也增加了新年的喜气,心情也特别的舒畅。那时灯的开关就是一根绳子,绳子的一头伸进黑色的圆形盒子里,当盒子的盖打开时就发现原来绳子系在一个金属片上,拉扯绳子时一开一合。这种灯和开关时间长了就会掉,不是灯丝烧坏了就是开关的绳子断了,有时怎么也拉不开绳子打不开灯,这种情况就得把绳子拉直,用拇指和食指揪住绳子弹一下,终于灯亮了,不过也会有直接把灯泡烧坏的情况,灯泡的尾端留下一圈黑色。
这样的灯,拉拉扯扯一年又一年,很多老房子好像还是用着这种方式开关点灯吧。
那时也有了日光灯管,使用的人好像也不太多,主要是因为日光灯也很容易坏吧,拉开灯线,灯忽闪忽闪几下,终于熄灭了,乳白色的灯管末端又发黑了,我则又多了个玩耍的东西,学着孙悟空小心的挥几下,玩着玩着,砰的一声灯管就碎了。
虽然如此,日光灯依然让夜晚变得更明亮,只是让人偶尔觉得稍显冷清。上大学第一天晚上,宿舍楼是新盖的,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白亮的灯照的室内更显空旷,洗脸时用着妈妈给我买的香皂,这香皂也发着清冷的香气,和这白亮的屋子没有一点违和感,所以有时闻到这种香皂的味,我都会想起那个夜晚——盖着发潮的新被子,窗外的路灯洒下树叶的影子伴我入睡。
不知不觉过了好多年,时代早已发生了变化,夜晚的霓虹灯闪烁着社会的富足,装点着都市。咖啡店的白炽灯光好像更温暖了,西餐厅的烛光在钢琴曲中更显浪漫。
一盏生锈的煤油灯静静的摆在书橱里,人们现在把那段过去叫做复古,岁数大的人喜欢着那个时代的情怀,岁数小的人体会着那个时代的肌理。
不知道下个时代的灯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