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琼虽然四十多岁了,仍旧风韵依然,一点也不像中年大妈。她的丈夫曹正夫是一个包工头,虽然没有挣到大钱,方琼却从来没为钱发过愁。
因为曹正夫常年在外包揽工程,夫妻俩聚少离多,方琼难免闺中寂寞。在一次跟团旅游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叫黄志安的男人,两人三观契合,有许多共同语言,最后发展为情人关系。
有一年春节,曹正夫带回一个叫齐伟的少年。他十岁的时候,妈妈受不了爸爸的殴打,跑出去再也没回来。爸爸娶了后妈。后妈讨厌他,总在爸爸面前告他的状,他就经常被脾气暴躁的爸爸打得满地找牙。挨了打他就跑去找奶奶,奶奶就来把爸爸和后妈骂一顿。奶奶虽然心疼孙子,但她还要照顾生病的爷爷,没时间和精力照顾他。
有一次他把后妈刚收拾好的房间弄乱了,后妈说要让爸爸打死他,他害怕极了,跑到奶奶家说什么也不回去了。他帮奶奶扫地烧火,有时还能照顾爷爷,他就在奶奶家住下来。十四岁那年奶奶突然离世,爸爸把爷爷送到养老院。齐伟拒绝回家,一路流浪来到了曹正夫承包工程的城市。
一天中午曹正夫和工友们吃午饭,一个捡废品的脏兮兮的男孩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吃饭。一个工友将他赶走,不一会他又来了,看着装饭菜的桶咽口水。这时工友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桶里还有点饭和菜。曹正夫说,你饿了吧,男孩怯生生地看着他不说话。曹正夫把桶底的剩饭盛给男孩,就在他去盛菜的功夫,男孩把那一碗饭就给吃光了。工友们说,这孩子是几天没吃饭了?
从此,男孩经常来蹭饭,工友们好奇地问男孩叫什么名字,怎么不回家,男孩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不说话,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不久,曹正夫的包工队转移到了另一处工地,没想到男孩很快就找了过来。春节快到了,工地放假,工人们都回家过年了。曹正夫安排好工地上的事,也准备回家过年,没想到男孩又来了。他对男孩比划着说,过年了,你也回家吧,爸爸妈妈肯定急你坏了。男孩摇摇头,流下泪来。曹正夫问,你家在哪啊?我开车送你回去。
没想到男孩说话了,他说我没有家。曹正夫说原来你会说话啊。男孩说他叫齐伟,妈妈不要他了,爸爸娶了后妈,也不要他了。曹正夫说,爸爸妈妈怎么会不要自己的孩子呢?男孩说,爸爸打妈妈,妈妈走了。爸爸和后妈生了小弟弟,就,不要我了,要把我打死,我就跑出来了。
曹正夫可怜这个不幸的孩子,把齐伟带到自己家里过年。
方琼听了齐伟的遭遇,也很可怜他,给了他母亲般的关爱。自从奶奶去世,齐伟很久没有得到这般关爱了。他在流浪的时候,被人嫌弃,被人欺负甚至打骂。有一天,他看到一个流氓欺负一个聋哑人,一个大流氓说,你欺负一个哑巴有什么意思,没劲,那个流氓就放哑巴走了。齐伟受到启发,于是自己也假装聋哑人,你骂我我不还口,你打我我就跑。
现在他遇到了好心的曹家夫妇,似乎找到了家的温暖。一天,他情不自禁地管曹正夫叫了一声爸爸,曹正夫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齐伟又叫了一声,说你比我的亲爸爸还亲。曹正夫说,那你就认我干爸吧,正好我还没有儿子。于是把女儿小颖叫来认这个哥哥,把妻子叫来认下这个干儿子。齐伟就成了曹家的一员。
转眼两年过去了,齐伟长成了十八岁的大小伙,出落得身姿挺拔,眉清目秀。他整天跟在干爸身后,协助他管理施工队,照顾他的生活。他考取驾照后,就成了干爸的专职司机。一天,他把干爸送到一个高档小区,说两小时之后来接他,就让齐伟自由活动了。之后这样的事经常发生。齐伟好奇干爸在那里干什么呢?
这天齐伟提前来到小区门前等候,不一会干爸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漂亮女孩,刚走到小区大门口,干爸一摆手她就缩回去了。齐伟的心一紧,这女人是谁?凭直觉认定干爸和她绝不是正当关系。
中秋节回家过节,齐伟看干爸和干妈依然恩爱如故,他心里为干妈不平。他想到了自己那可怜的妈妈,被爸爸背叛,还被爸爸打。如果干妈知道干爸外面有了情人跟他闹起来,他会不会也打干妈呢?如果干妈挨了打,会不会也离家出走,干爸也把那个小情人娶回家呢?唉,自己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怎么那么难啊。
中秋节过后回到工地,齐伟一直闷闷不乐,曹正夫问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他说没什么事,就是有点郁闷。曹正夫说好端端的郁闷什么呢?齐伟低头不语。
一天早饭后,曹正夫突然对齐伟说,把车开出来,咱们回一趟家。齐伟想这才从家里回来没几天,怎么又要回家?快到家的时候,曹正夫并没有回家,而是让他把车开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叫绿苑的小区,说这里有他的一套房子,你干妈不知道。他给了齐伟一把房门钥匙,说如果你以后不愿意在家里住,可以住到这里来,并嘱咐他不要让干妈知道。
干爸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齐伟猜不到。他只觉得,大人们活得太累了。在这里住了四天,齐伟不知道的是,曹正夫每天夜里出去,天快亮才回来。第五天,齐伟接到工地安全员打来电话,说上级部门最近要来进行安全检查,曹正夫才带着齐伟匆匆赶回工地。
春节过后,曹正夫对妻子说我们回工地了,却让齐伟把车开到绿苑小区,在那里住下来。齐伟带着疑问睡不踏实,半夜听到干爸开门出去了,凌晨五点多才回来。一连三天都是这样。第四天夜里,齐伟悄悄跟在曹正夫身后,看他在自家小区外徘徊,一直没进去。
凌晨五点,一个男人走出小区,曹正夫走上前叫了一声黄志安。那人看了一眼曹正夫撒腿就跑。曹正夫在后面边追边喊你站住,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对得,起我吗?曹正夫跑得气喘吁吁,眼看那人跑远了。
齐伟忍不住跑出来说,干爸,那人是谁呀?曹正夫说小伟你来得正好,给我追上那家伙。齐伟不一会一个人回来了,说没追上,问那人是谁呀?曹正夫说那人叫黄志安,他,他,他欠我钱不还。我在这守了他四天了,好不容易露面,还叫他跑了。
齐伟说干爸,明天我和你一起在这堵他,准跑不了他。曹正夫说,十天之内他都不会出现了。咱们回去吧。天一亮他们就回工地了。
之后齐伟经常看到干爸神不守舍,脾气也变得暴躁。他想这个黄志安一定欠干爸很多钱,可惜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一天,曹正夫接到妻子方琼的电话,说女儿小颖在学校跟一个叫黄婷的同学打架,把人家打进了医院。人家要他们赔付医药费两万元。曹正夫没想到女儿打架这么厉害,他当时正准备工程竞标的事情,一时走不开,就派齐伟回家协助妻子处理此事。说女孩子打架估计后果不会怎么严重,你酌情处理,如果他们不是太过分,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息事宁人。
齐伟回到家,看小颖没什么事,问她为什么和人打架,小颖说,她骂我爸是王八,骂我妈是小三,我就骂你爸才是王八,你妈才是小三。她又说我妈找野男人,我就和她打起来了。听了小颖的描述,两个女孩子也就是扇扇巴掌,薅薅头发,扯扯衣服,并没有受实质性的伤。可是黄婷的妈妈却不依不饶,一定要住在医院里。
干妈方琼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很疲惫的样子,她说,本来没什么大事,可是黄婷她妈不是个东西,硬要我们赔两万块钱。我想咱们大人大量,不和她一般见识,就给她两万块钱,息事宁人。可是她一定要我去给她赔礼道歉,我不去,她说不算完。是她的女儿先挑事骂人,道歉也应该是她道歉。
夫妻两个不约而同都用了息事宁人这个词,让齐伟感动于干爸和干妈的心有灵犀。可是干爸还要在外面找情人,真的是对不起干妈呀。
齐伟对干妈说,我想去医院看看那个女孩,和她父母谈谈。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方琼说,我不去,我不想见那个母老虎。
齐伟买了一些小零食和水果去医院看望黄婷,见她正坐在病床上打游戏,不像挨过打的样子。问起黄婷和小颖打架的情况,两个女孩说得差不多。
齐伟到医生办公室询问黄婷的伤情,医生说,黄婷什么事都没有,她爸爸已经办理了出院手续,可她妈妈就是不让出院,说非得让曹思颖的妈妈亲自来道歉不可。可是曹思颖的妈妈就是不露面。两口子在病房里吵了起来,一赌气都回家了,谁都不管孩子了。
齐伟又来到病房,见黄婷一边打游戏一边大快朵颐,零食袋和果皮果核扔得床上地上都是。齐伟问你不想回家吗?黄婷头也不抬地说不想,在这里没人烦我,你也别来烦我。齐伟说,把你爸爸或妈妈的电话告诉我,我给他们打电话来接你。黄婷说你别打,我不想回家,你别烦我,我 不会告诉你。埋头手机再也不理齐伟。
齐伟只好又来到医生办公室,问黄婷父母的电话。医生告诉他黄婷父亲的电话,齐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黄志安。黄志安?齐伟不知道此黄志安是否彼黄志安?黄志安接通电话,齐伟自我介绍说我是曹正夫的义子,我叫齐伟。你能到医院来吗?一来把女儿接回家,她一个在医院也不太安全,二来我们谈谈赔偿问题。黄志安寒暄两句说,麻烦你把我女儿送到医院门口好吗?我们在那谈。
齐伟说,你为什么不亲自来医院接呢?黄志安说,我有点不方便,麻烦你了,谢谢!齐伟心里说,你欠钱不还,怕见债主吧。
好不容易连哄带骗让黄婷放下手机,跟着齐伟来到医院门口,却不见黄志安的人影。齐伟大声招呼黄先生,喊了三四声,才听黄志安在绿化带里回应道,我在这,招手让齐伟带着女儿过去。齐伟说两个女孩子都是心地善良之人,打架也都手下留情,彼此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你看赔偿问题?
黄志安说,免谈免谈,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谁小时候没打过架呢?所以赔什么偿啊?要说赔偿那也是相互的啊,所以免谈免谈。说着拉着女儿走了。这可出乎齐伟的预料,这是那个欠钱不还的黄志安吗?回家和干妈说起黄志安,满是溢美之词。方琼说,老黄的确是个好人,就是他那个老婆不是个东西。
齐伟把黄志安不要赔偿的事打电话和干爸说了,同样给了他几句赞美。没想到曹正夫哼了一声说,伪君子,他纯牌是个伪君子。齐伟问,干爸,黄志安欠你多少钱啊?曹正夫恨恨地说,他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上。
齐伟说,干爸,要不我去找他要钱试试?曹正夫忙说不不不,你小孩子不要参与大人的事情。我和他的事,我们自己来解决。你没有什么事,明天就回工地来吧。
晚上,齐伟问干妈,黄志安欠干爸多少钱?方琼一愣说,我没听说黄志安欠他钱啊?齐伟说,干爸说,黄志安欠的钱他一辈子都还不清。方琼说,你干爸神经病,黄志安就是个打工的,哪有钱借给你干爸?
齐伟说,既然黄志安没有钱,为什么不要咱们的赔偿?甚至我要给他女儿的住院费他都不要。方琼说,这就是他的人品和修养嘛。可惜呀,好汉无好妻。那赔偿是他老婆要的。
同一个人,干爸和干妈的态度截然相反。黄志安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带着强烈的好奇齐伟给黄志安打电话,说请他喝咖啡,替干爸干妈和小颖妹妹表达歉意。黄志安推托说,歉意不必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女儿也有错。齐伟说,黄叔叔,我有话想跟您说。黄志安又推说工作忙,没时间。在齐伟的一再恳求下,他才勉强同意见面。
寒暄过后,黄志安说,你想对我说什么?齐伟说,我对你很好奇,为什么你在干爸和干妈的眼中判若两人呢?干妈对你的评价是正面的,而干爸却相反。黄志安说,哦?你干爸怎么评价我?齐伟说,具体我就不说了,反正都是负面的。我想知道的是,你欠干爸多少钱?
黄志安说,欠钱?我不欠你干爸什么钱啊?齐伟说,我干妈也说你不欠钱,可是干爸怎么说你欠他的钱呢?黄志安说,他胡说八道呗,有的人吃饱了没事干就喜欢胡说八道。接着站起身说你没什么事我就走了。齐伟说我看我干爸不像胡说八道,他每天忙得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的人。黄志安说,那你去问他好了,再见。边说边大步流星走出咖啡馆。
齐伟想为干爸分忧讨要欠款,他追上黄志安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逃避也不是办法。黄志安停下脚步转回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再说一遍,我不欠任何人的钱!齐伟说,你不欠干爸的钱,那你看见他为什么要跑?
黄志安说,我什么时候看见他就跑了?齐伟说,你不会这么健忘吧?中秋节过后不久的一个凌晨,在干爸家的小区门口……黄志安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匆匆走了。齐伟回到家,方琼站在门口黑着脸问你干什么去了?齐伟说我没干什么。方琼问,你是不是去见黄志安了?齐伟说你怎么知道?方琼说,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一个小孩子家毛还没长齐就想管大人的事?
齐伟说,我只是想让他尽快还干爸的钱。方琼说,跟你说过了,他不欠你干爸的钱。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别乱掺和我们家的事了,快回工地去吧,别没事找事。说着砰地关上门,把齐伟关在外面。
齐伟愣住了,干妈这是怎么了,什么叫没事找事?黄志安跟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齐伟敲门,叫着干妈开门呀。叫了半天,方琼一直不理他,也不开门。
齐伟暗说,这是要把我赶出家门了?为什么呀?为了黄志安?难道黄婷说干妈有野男人是真的?这野男人就是黄志安?他不敢想下去。可是不想还不行,干妈如果和黄志安真有什么,那这个家就要散了。因为他常听工友们说,这男人有了外遇家一般不会散,这女人有了外遇家一定会散。
齐伟突然生出一种使命感,他想我有责任拯救这个家。他没有回工地,而是去绿苑小区住下来。夜里,他把车开到干爸家小区门外,坐在车里守株待兔。他一方面希望逮到那只“野兔子”,另一方面不希望“野兔子”出现。
凌晨时分,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干妈从车上下来进了小区。齐伟全身一震,她去哪了?去干什么了?和谁在一起?
出租车开走了,齐伟突然想,黄志安会不会在车上?他跟在出租车后面,来到一个胡同口,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黄志安!干爸有了情人,虽然难以接受,但齐伟还能忍受;但是干妈有了情人,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更不能忍受。他知道这很双标,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双标。
他要教训一下这个男人,为干爸出气。他停下车,尾随黄志安进了胡同。黄志安感觉后面有人,回头看了下继续往前走,胡同里没有灯光,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但他还是加快了脚步。齐伟叫了一声黄先生请留步,黄志安停下脚步警觉地问了声你是谁?齐伟说我是齐伟。
黄志安惊叫道,你你,你要干什么?齐伟说,现在你还敢说你不欠我干爸的吗?黄志安说我真不欠你干爸的钱。齐伟说钱的债容易还清,可这情债就难偿还了吧?黄志安说,你你,别胡说。齐伟说你为什么要勾引我干妈?天下那么多女人,你为什么偏偏勾引她?她好好的一个贤妻良母,硬是让你给拉进了泥坑!黄志安说,我我,没勾引她,你你,哪只眼睛看我勾引她了?
齐伟说,我已经跟了你一路了,你刚刚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你还有什么狡辩的?黄志安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齐伟咬牙切齿对着黄志安劈胸就是一拳,说敢做不敢当,你是男人吗?谁知道黄志安这么不禁打,只一拳他就倒地不起。
齐伟把他揪起来说,你别给我装死,是男人你给我站起来。可是黄志安软绵绵的,齐伟一松手他就倒在地上。齐伟踢了他一脚冷笑道,装得还挺像,行了你也别装了,我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再去勾引我干妈,我就不再找你麻烦。你能不能做到?
可是无论齐伟说什么,黄志安都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齐伟有点慌了,蹲下身搬着黄志安的头说,你说话呀,你怎么了?你死了吗?他把手伸在黄志安的鼻子下,没有感觉到他的呼吸。他叫着,你可别死呀!你个怂货,你也太不禁打了。齐伟连忙拨打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
尽管医生全力抢救,黄志安的心脏最终没有恢复跳动。虽然黄志安原本就有心脏病,法医鉴定他也是死于心脏病,但是齐伟的一拳和他的死亡脱不了干系。
齐伟在警局交待说,他把干爸干妈看得比亲爸亲妈还亲,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干爸干妈的家庭遭到破坏。可是就在他身陷囹圄的时候,曹正夫和方琼离婚了。这个家还是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