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节开始就会聊一些称之为心灵哲学Philosophy of Mind的事情。开门见山,我想从回应一个著名的哲学家的一些观点开始。我是按我的印象复述他的话的,所以有可能误解他了,不过几天前我还在quora上看到一个和他相似观点的post,所以我希望不会误解他太深。这个哲学家叫做Dennett。这种观点认为,不论是“我”,“感受”,还是“有感受的我”这些事物,都是一种幻觉。说它是幻觉,并不是说它不存在,而是它的本质不是你认为它的那样。你以为它代表了外部世界中某些客观存在的事物,但那是误解,它只不过是大脑运作时产生的幻觉而已。
这确实是一个矛盾,你觉得你在思考有关“根本我”这个深刻的问题,你觉得存在的根本结构是包含“我”的,但你是在用脑思考的。你就是在用1400kg的形状怪异的器官想这些的,你怎么可以反过来认为那个东西是不大重要的呢?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假如我就是用我的脑思考的,我怎么可能想一些超过我的脑允许我想的问题呢?大脑很可能就像电脑一样,它接受刺激,然后做出最合适的行为来应对刺激,这一切从宏观的角度来说还是由进化论决定的。按这样来说,它是没有什么资格想那些超越它应当做的事的。
这种观点和很多种流行的哲学观点都是相符合的。八年前我总算想通了一点,至少,我们还没证明大脑就是电脑那样运作的吧,至少我们还没证明我们是用脑思考的吧。好吧最后一点争议很大,有必要的话我是可以收回那句话的,我们是用脑思考的。这里的问题是,我们在讨论一些重要的问题时,判别标准就不应该是“有大脑的人对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而应该是“这个问题就根本而言该怎么回答”。前者相当于是逻辑学里的心理主义。某种意义上我也经历过像胡塞尔那样的觉悟,逻辑学的心理主义是很有问题的。逻辑的问题就该在逻辑学内部予以解决,而不该去思考,什么样的逻辑符合人的心理。
同样的,当我在思考一个哲学问题时,我不应该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认为我在想问题时会被我的脑欺骗从而得出一些错误的结论。如果我的脑连存在的基本结构这么基本的事实也能欺骗了我,那我很难相信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可信的。
不过我最近又重新在想这件事,我们是用脑思考的,这真有意思。只不过那个脑不是你认为的那个脑。你所用来思考的是那个真的脑,而不是那个你看见的脑。你看见的脑有1400g,长得是那个样子的,不小心掉地上会瘫成一团。但真实的脑,我们不知道什么。我想说的是,一般你所指的脑是现象界的脑,但使你思考的脑,是物自体的脑。这里我用了康德式的二分法,区分了现象世界和物自体世界。不过我不是完全赞同他的理论的,比如我还是难以理解时间和空间只存在于现象世界,不存在于物自体世界,不过这没所谓,这些概念我还是要盗用一下的。
有两种不同意义上的物质,第一种是现象界的物质,一种是物自体的物质。我的观点是,“我”,“感受”这些关乎形而上学的事物都是某种物自体的物质的性质,而现象界的物质和“我”,“感受”没有关系。一般来说,我会认为物质构成了我们存在的一切,但是物理学研究的物质不能穷尽真实物质的每个方面。这样说是很玄乎的,你很可能不会赞同的,所以我们还是就具体问题来回答吧。
关于“感受”不是一种幻觉,我看过的最好的证明出现在心灵哲学家塞尔Searle在《心灵的再发现》中提出的。塞尔对我还是有点特别意义的,我第一本网购的书就是他的《自由与神经生物学》,他自己的观点我依然会保持距离,但是他对物理主义(Physicalism)的批判是写得非常精彩。
他写过,我们说一样东西是幻觉,那我们首先是用了外部世界作为判别标准。比如说“太阳从西边落下”这个事件,说的就是我感觉到太阳的落下,但实际上在外部世界是地球旋转而不是太阳落下,感觉不符合外部世界真实发生的状况,这就是“幻觉”。然而,如果我说“我有一种太阳从西边落下的感觉”就不是一种幻觉,我只是在客观地描述了我感受到的东西,这里用的判别标准是我的内心,这就不是幻觉了。
不论是“感受”还是“我”,这些东西是否存在,都是以我们内心为判别标准的,和外部世界没有关系,所以它们就不会是“幻觉”。
后面我会谈一谈牛顿,笛卡尔时代的物理学,那时的物理学刚刚出现,所以必须发明一些方法来处理“活生生的感受的世界”和“时空当中根据物理规律运转的世界”这两者之间关系。这些方法可以让我们更明白,“感受”和“我”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是如何被不知不觉地扫出严肃的讨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