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有过七个儿子,其中六个儿子在他七十岁前就先后死去了;在他七十岁的时候,他仅剩的儿子李六也死去了。
李克家世贫寒,赖曾祖以下勤劳克俭,当李克从父亲李定手中接过祖业的时候,他继承到了两头牛,一匹马,二十亩良田,四十亩薄田,四十亩薄田里种满了李子树,所以李定为他建了三间的李木屋子。
除此之外,李定还给李克留下了几本书,那是李定小时候在看李子时一个失意的读书人送给他的。李定大字不识一个,一生劳苦之余,对着书上的字苦参,等他老之将死的时候却也通透了其中的大半本,所以他给李克留下了关于“孝悌忠信”注解的遗言。
李克自小是看着父亲苦参长大的,父亲除了耕作和打理果园之外,便对着那本书呆呆出神。李克有时候好奇,凑过去看一下,便招来皱着眉头的父亲一顿痛斥,有时候甚至是一顿暴打。所以当父亲把那几本书交给他,并嘱咐了那一通注解时,李克高兴得手舞足蹈,然后李定眉毛突竖、胡子翻飞、眼睛一翻死去了。
李克按照当地的风俗把父亲的尸体扔到山上喂了狼,之后便抱着那几本书没日没夜地钻研,有了父亲的注解,加上李克天资聪颖,不过几年,那几本书他都烂熟于心了。
李克加上自己的领悟,重新补充了父亲的注解,又花了半年功夫,将父子二人的心血刻在了李木简上,他将其命名为《李氏家训》。
忙活完了这一切,李克终于想起自己屋里还有个壮实的的女人。李克打量着这个女人:她胸脯饱满,屁股滚圆,胳膊也滚圆,只是劳作有日,脖子和脸略显黝黑,而衣领里脖子下边却白皙。李克看着她,裤裆里忽然鼓了起来,于是把他的女人抱到李木床上干起来……
这一干不得了,李克上了瘾,于是他的女人一口气给他生了七个儿子。李克给老大起名李孝,老二起名李悌,老三起名李忠,老四起名李信。到老五以后,李克翻遍了那几本书,没找到合适的字起名,于是干脆叫了李五、李六、李七。
生了李七之后,李克岁数也不大,倒也还耕得动女人那块地。但李孝和李悌已渐渐大了,常常在李克和他女人干那事儿的时候大叫着:爹又打娘了。于是李忠和李信吓得哭起来,另外三个小弟弟也跟着哭。李克渐渐地便意兴阑珊,有时候憋得急了,宁可跑李树林子里打飞机。
有一次打过飞机后,李克斜骑在李树叉子上,透过树叶子看蓝蓝的天上几朵轻快的白云,忽然很生气,他觉得要教化下他的七个儿子。
李克是个行动派,做事情又专注,很快他便整理了半间屋子,给七个儿子们开起了私塾,他自己充当先生,教材只有一本《李氏家训》,另外几本被儿子们撕去擦了屁股。小孩子们漫山遍野拉野屎,当李克发现书不见了的时候,沾着屎的纸已经化进泥里,了无形迹了。
这件事更加坚定了李克教化儿子们的决心。他半耕半教,儿子们半耕半读,转眼间儿子们长大了。儿子们个个孝悌忠信不离口,似乎很懂其中奥义的样子,但有个隐忧,只有李克自己知道:他对那几本书的理解是自以为是的理解,正确与否自己也不清楚。
此时,李克的女人死了。李克让儿子们把她按当地风俗扔到山上喂狼去,他的儿子们照办了。但第二天,大儿子李孝不见了,老七告诉李克:大哥去找娘了,他说要把娘埋掉。
大儿子再也没回来,据说是他进山刚好看到狼群在撕咬女人的尸体,于是他冲上前去跟狼搏斗,很快就也被撕得粉碎了。
没几天,李五也变得不正常,他天天嚎啕大哭,悲痛欲绝,常常半夜里惊醒,大叫一声:“娘啊……大哥唉,你死的好惨啊……”又过了一段时间,悲痛不可断绝的李五渐渐瘦下去,吃得也越来越少,那年年底,一命归西,死前说了声:“大哥啊,你说娘死了要哀伤三年,可我才半年就撑不住了啊……”
两个儿子相继死去,又少了女人的操持,李克倍感力不从心,恰逢越王进山募兵,李克便让李悌、李忠、李七三个人去从了军;三个儿子把雇佣金留给李定,挥泪随军士长去了。
家里只剩下李信,李六两个儿子。李克痛定思痛,觉得他对儿子们的教化一定是误在一知半解上,于是他把老二老三的雇佣金给了李六让他外出游学,只留下李信一个人在身边。
李克想给李信娶房媳妇,于是他托了媒人,不久媒人回信了,说东山那边有个姑娘,眼大肤白水灵灵,多汁多肉旺夫相,正当年龄,约好了在东山猿啼涧小石岗上见面。
日子到了,李信早早地等在约定地点,他来得有点太早,那姑娘还没来。天却下起了不小的雨,猿啼涧里的水越涨越高,渐渐漫上了小石岗,淹到了李信的脚脖子,小腿,腹部,最后漫到胸口。李信牢牢地抓住涧边的藤,他本来做好了在水里憋死的准备,雨却渐渐停了,天上挂起一道彩虹。这时,那姑娘来了,姑娘看着涧水里湿漉漉的李信,哈哈大笑一阵,转身走了。
李信从涧里跳上来,回家去。第二天,媒人捎话来说,那姑娘不想嫁个傻子。李信的婚事便吹了。那以后,李信从早到晚见人就喃喃地说:“不是说好在小石岗上见面吗?”
李克以为李信得了失心疯,为他求医无数,却丝毫不见起色。这时,军中来了信,说老二老三和老七一并战死了。详情是这样的:三子作战勇猛,被越王编入禁卫军;不久叛军攻入台城,老三健壮,一个人堵住了宫门,叛军无法攻入;老三让李悌和李七保护越王突围,但李悌和李七二人说兄友弟恭,生死不离,他俩一人抱李忠一条大腿死死不放,须臾,叛军一拥而上砍死了兄弟三人。由于老三死而不倒,李悌和李七又像两根顶门柱顶着老三,宫门洞便被卡死了。越王得以突围,很快组织起平叛军队剿灭了叛军。
李克摩挲着信笺,流下两行泪。不提防李信又去了猿啼涧小石岗,恰逢山洪暴发,他松开了涧边的藤,瞬间不见了踪影。
邻居放牛的娃子跑来告诉李定,李定说:我儿守信,死得其所。
李克的六个儿子就这样死去了。李克有点悲伤,但他的悲伤被李六的来信冲淡了,李六在信中说:他游学长安,结识了一众才学之辈,相互学习,不久在西北王举行的选才考试中脱颖而出,如今已经是扶风令了。李六还说,不久他就会送四个婢女,两个轿夫和一个管家来伺候他。
李克原先有点悲伤的,但七个儿子,淘汰六个,出息一个,这成才率也不算低了。这是隔壁李晓松告诉他的,李晓松说历史是精子,十万万中才存活一个。
所以,有大约十年间,李克很享受太老爷的生活。这期间,他的扶风令儿子常常来信,说等他升了长安令就接他过来,却一直没能升成。李六在信里对无法升迁的原因闪烁其词,说是避什么讳。
李六当扶风令的第十一个年头上,也就是李克七十岁的时候,官报传来,李六积劳成疾死于扶风任上。据送信的人说,李官长在任上看公文状纸之类的,每看到“克”字,都要沐浴更衣,焚香端坐然后才敢以“十兄”代而念之。因此,李六每天工作的时间比别人多一倍,政绩却不见更好。送信的人还说,李官长死前,正在读一份战报,那战报里“克”字太多,李官长洗了好多次澡,换了好多次衣服,又熏了太多的香,估计是因此死的。
李克的婢女和管家们听到消息,都鸟兽散了,还顺走了他家所有能顺走的东西,只留下了一块匾。
那匾是老二老三和老七战死后,越王派人送来的,上边书着 “节义无双”。
老迈的李克心想,这块匾将来抬我去喂狼恐怕不大结实吧。
那一刻,李克忽然想起李定死时候的样子:爹是被气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