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想辜负一个好天气,最好的方式就是出去走走。出去走走未必选择很远的地方,最好是不用交通工具就能抵达的地方。今天,我选择了一次跨省出行——逛北陶。
从扶贫驻地出发,回家有一百公里,需要两个小时;去北陶只有一河之隔,只需要几分钟。抵达的时间取决于速度,更取决于距离,看似遥远的地方往往近在咫尺,认为很近的地方却躲在历史深处。
北陶,一个看似土气的地名,却跨越了两千八百年的时空,早在春秋战国就建馆设邑。开始叫冠氏邑,后来叫馆陶邑,后经数不胜数的改朝换代和更帜废兴,1984年沦为山东冠县一个乡镇——北馆陶镇,简称北陶。一个重要事实,现属河北邯郸管辖的馆陶县1965年以前属于山东聊城,北馆是县府。馆陶县城南迁后这里就成了北陶,而没人把馆陶县城叫南陶。北陶也罢,南陶也罢,都逃不过时光漂洗与世事沉浮,留下的只是传说和废墟。
我和队友小刘就是来寻觅传说和废墟的。
北馆镇府修建的很气派,也很讲究,有镇石,有水系,有花木,有廊桥,可以想象这个地方的富足和威仪。测试体温后,我们被门卫准许进去参观。院里的梅花开了,有红梅,有绿梅,馨香扑鼻。昨天是九九最后一天,明天就是惊蛰,蛰伏了一冬的花木迎来绽放时刻;就像一个叫刘嫖的女人与她嫂子王志女士策划的那个“金屋藏娇”的故事,就要展露娇容了。刘嫖有个非常霸气的爷爷,还有个非常厉害的侄儿,她以首任馆陶公主和“妇联主席”的身份完成了王志女士的重托,促成了侄儿与女儿阿娇的婚姻。虽然这段婚姻以悲剧收场,但侄儿信口一句“金屋藏娇”成为馆陶大地的成语故事,也成为历代达官贵人的行为之南。刘嫖的爷爷叫刘邦,就是被尊为汉高祖的那位刘邦;刘嫖的侄儿叫刘彻,就是被尊为汉武帝的那位刘彻。
镇府大院西侧就是馆陶县衙故址了。五六间砖木结构的青砖老房,赫然挂着一幅紫底金色的门对:故址县衙见证沧桑历史,新容镇府开辟锦绣前程。这一“故”一“新”形成十分强烈的视觉冲击。县衙大堂几棵支柱和房顶檩条基本完好,两侧耳房还算完整。这里就是清代到民国时期县太爷升堂审理案件的地方了,据说还做过日寇和抗日武装的指挥部。
碑刻记载:明代所建的馆陶故城尚有东南、东北、西北三处墙角夯土遗址,有护城河可寻。县衙大堂坐东朝西,占地120平方米,硬山式建筑。
我们看到的大堂分明是坐西朝东。往西看,是高度超过县衙的新建民居。就是说,大堂的正门被新建的民居堵住了。放眼四望,除了一座座四五层的新民居,就是沿街店铺。看不到老房子,更没有与老县衙相匹配的建筑。沿街闲逛,能看到一个县城而不是乡镇应有的全部繁华和拥挤,还能看到一个乡镇而不是县城应有的闲适和散漫。摆摊叫卖的、当街做衣服缀拉链的、卖花兼卖乌龟的、兜售农具和小工具的、修理锁子配钥匙的······。小刘两块钱买了一把锯,他要修理老家院里的果树;又花二十元买了一盆海棠花,用来装点卧室前面的春天。我则用一块钱买了一个镜子,镜子的背面印着一位卡通美女。我不需要美女,但需要这面镜子。有人说我最近衰老的比较迅速,脸上油性分泌物旺盛,我要让镜子见证这个过程,进一步做个要脸的人。馆陶是盛产镜子的地方,尤其是魏征这面人镜简直是举世无双。我做不了人镜,但绝不能让自己变成人妖。我不能阻挡衰老,但要衣冠端正、干干净净、心平气和地老去。
“那些土城墙都拆了,只有棉站那儿还剩了一截。”按照几位老者的指引,我和小刘来到北陶东南部。没有找到棉站,小刘率先发现了夯土。如果不是按图索骥,我不会以为这些土与别的土有什么不同。一座两三米高的土堆,被零散无序的建筑包围着,上面肆意生长着一些树枝,下面是一两米深的沟壑,这可能就是传说的护城河吧。紧邻土堆西侧是刚刚建成的四五层居民楼,再往前是一个文化广场。广场南面是一家舞蹈艺术学校,学校对面是一家棺材铺。遗址与新居,破败与生机,荒芜与文化,艺术与死亡,就这样诗意而荒诞地交织在初春的北陶。
棉站在哪里已经不太重要了。我查了一下资料,它的前身是一座占地三千平方米的文庙,诸多神像殿堂毁于日伪肆虐,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拆除孔庙,建成棉站。出自齐鲁大地的孔圣人不会想到,他老人家的的殿堂牌位会让位于鬼子和棉花。不仅在北陶,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去。
穿越冀鲁两地有许多通道,我们经常走的通道叫灯塔桥。这是一座建造于1958年的大桥。灯塔桥从来没有安装过灯,也没有塔,一度被标为危桥。大概是多龙治水的原因,危桥没人修缮。公元2020年夏天,灯塔桥终于修葺一新,装上了灯。于是,灯塔桥成为一方风景,重新成为连接南北陶的纽带。
许多东西是无法割断的,只是在等待一座桥。一座像灯塔桥,像老县衙、老夯土或消失的文庙一样有形或无形的桥。我们不能选择天气,但可以选择出行时间。我们可以辜负时间,但不能辜负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