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蛇

    每一天醒来,他都有片刻的迷惘。城市高楼,在冬日里灰蒙蒙一片,这是雾霾!只有在阳光强烈的时候会有几丝光亮,像是溺水的人看到的阳光,被层层折射,已经不再是阳光。

  他每一天都会宿在办公室,编写程序到半夜,然后倒在地上睡一会儿,直到清晨刺眼的亮光强行扒开他的眼皮。恍惚间是剧烈的疼痛,他会乘最早一班地铁回租房洗个澡。

  那是上班族的高峰期,人流拥挤,每一个人都会带着尖三角的口罩,像海里拥挤的鱼群被一架架车厢送到各处,然后在拥挤中四下散开。

  那个她

  他总会在拐角的早餐铺子看到她,太平凡的女孩子却有一双凌厉的眼睛,她是公司的HR。当年就是她将他招进公司,多年后他步步高升,而她依旧是个招聘师。

  她坐在肮脏的凳子上吃一碗馄饨,老板是一个中年肥胖的男子,坐在这样的小吃摊的都是些粗犷的男人,只有她一个女孩子,一口一口,看着她,让他觉得咽喉被人扼紧,她似乎每一口都咽的太用力。

  他的头太痛,以致精神十分恍惚,职业病,是每一个高层办公室里的人所有的。生活在混沌的空气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在那里什么都是压抑凝结的,只有每天下午的下班时间一切才会重新开始流动!他晃了晃浑浊的脑袋离开了!

  她抬起头,皱着眉,感觉到大衣在油腻腻的凳子上打滑。她似乎刚刚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但心里的思绪又将她拉了回去,她想着他。

  他身上有与她相同的气息,她像丛林里的动物,准确的嗅到同伴的气息。她一口口送着馄饨,在都市里,食物被用来果腹,不再是享受。只要肚子不是空的,就能活着!

  睡眠已经很久没有光临!每一夜,万物被放大,精神处在奔溃的边缘,似乎一松懈一切都是完蛋!她每一晚都要和自己斗争,她怕自己突然哪一天就会疯。她知道他和他一样。

  他的睡眠也是痛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入睡,那是一片黑暗,没有梦,能够清晰的听到一切声音,水滴声,车行声,却似乎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昆虫,难以挣脱,他无法苏醒,只能沉沦于痛苦之中,渐渐丧失!

  带着面具的女人

  他所在的IT公司在一片商业区,周围有许多高品格的酒吧。他写完程序,取下眼镜,看着楼下街道的车水马龙,捏捏眉心,不想入睡,他想喝杯酒,也许会好许多!

  他随意逛,进了一家日式的居酒屋,店中心是全透明的厨房,厨师在解剖一条三文鱼,头已被砍下做海鲜汤,厨师正熟练的一片片的割肉摆盘,一切都清晰冷漠的展示给食客,他喜欢这里,有一种清冷的感觉!

  隔着厨房,他看到对面坐着几个男子,然后不大的店里有个话筒,刺身一小碟一小碟的从窗口被传送带转到面前。他点了一壶清酒,取了一碟鱼生,橘红色的鱼肉有清晰的纹路。他夹起一片,送进嘴里,肉质软滑肥嫩。那么残忍,他不知道如果他的母亲看到他这样的场景会怎么样!

  一条大鱼就此四分五裂,被食客饕餮,剩下的做汤,鱼骨被炙烤。他喝了杯酒,店里响起清冷的女声!让他不由颤抖,清如丝线,他觉得像是每夜缠绕的他的蛛网,让人恐惧又不由靠近。

  他不敢回头看看这样一个女子,他知道不论她的相貌如何,他都会沦陷。他想起了他的故乡渔村,童话里那会歌唱的女巫,她们会让水手撞向礁石!

  最终他还是好奇的望了一眼。竟然是她!

  女巫的歌声

  哪怕她戴着面具,他还是认出了那双眼睛!那个HR!她穿的很少,只有一件吊带一条短裤,手上一只硕大丑陋的古旧银镯,戴着羽毛面具,海藻一样的长发披散在街头,一个迷人的女子。

  他想起面试的那天,所有人看到她的样子都暗自松了口气,结果她却是一个最严厉的人,一个个问题让人直冒冷汗。

  她注意到了他,这一晚的吟唱更加用力,她的歌曲没有词只有她随心所欲的曲,吟唱她的童年,故乡,逝去的所爱的亲人,忽暖忽寒。

  凌晨三点,她解了面具,穿上破旧的羊绒大衣,依旧是那个混入人群的普通人。

  这次她不再是一个人,他在门口等着她,他们没说一句话,默契的牵了手,在路灯下拥吻!她为他唱了一夜的歌,他慢慢睡去,梦见那个渔村。

  父亲被太阳晒得乌黑瘦弱的脊背,母亲干裂的嘴唇和通红的面颊。他是村里父母双亡的贫困生,她亦是,他们的父母在同一次出海中身亡。

  那是一年夏天,台风刮的很大,但不知道是谁散出谣言,难得一见的鱼群来到这片贫瘠的海,那一次死了许多可怜的穷人。

  花蛇

  他们那里有传说,有一种瑰丽的海蛇会化成人形,偷走男子的心。

  当他醒来她已不在,他四处找不到她,他的生活回光返照之后变得更加黑暗。有时他会摸摸自己的心脏部位,那里似乎总是渗进寒风,空了一块!

  几个月后警方给他送来了一个银镯,那是那里人的习俗,给刚生的女娃娃带一个这样的镯子,她回了家乡跳了海。

  他不悲伤,失去了感觉。最后晚*他只能睁着眼睛等天亮,他无法工作生活了。他摆脱了一切,回到一无所有的渔村,这里现在搞起了旅游业。这里原本就不适合海捕!

  他住进临海的旅社,在水泥路上散步,他听见老人们说着花蛇的传说,突然感受到一种致命的疼痛,超越了他的身体,似乎来自灵魂!

  他在她死后的几个月跳了同一片海,阳光下他似乎看见许多美丽的海蛇向他游来,他觉得自己困极,苦熬了那么久终于可以舒服的睡了。

  他们的死废止了这里的旅游业,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赶赴城市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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