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竹三年未见。
竹是全市著名的心理测写师,说是测写师,其实和学心理学的那班人别无它致。如果非要说哪儿不同,在于他会画画。通过聊天的方式测量内心的模样,并用图画的形象描绘出来,故而称之为心理测写师。这是他的原话。
心里测写师?奇怪的名称。
竹画画很好,大部分是人形,说是人,从不画人的五官,只是人的轮廓。五官是假的,只有形状是真的,他说道。奇怪的人。更多的是花,玫瑰,月季,百合,含苞待放的,花枝招展的,逐渐凋零的,无一不在他手中赋予灵魂。有时也画动物,老虎,兔子等等。
他从不画不美好的画,或者不美好我却不得而知。画的唯妙唯俏,端是可爱。
何苦做什么心理测写师,当个画家想来不错。
“近来可好?”竹坐在我对面,把弄着手中的卡西欧手表,百无聊赖的说道。
“想来是好的,妻去夏威夷度假,一个月才能回来。一个人。”我在后面提到。
“为啥一个人”
“本来是想和她一起去的,奈何最近工作太忙。”我看着竹的眼睛,他眼中闪烁着些许意义不明的光亮。他跟人说话一直如此,让人不自觉的相信他,从而打开话匣子,如同泄洪一般,一旦打开便难以收回。
我拿起摆在面前的酒,小嘬一口,五厘米高的液体竟然卖到五十元,我何苦要点它呢?酒精在体内伴着血液欢呼雀跃。
我们的谈话戛然而止,如同电话被拔去了电话线,便陷入了虚无的沉默中,连嘟声都被掐断。
“最近工作上遇到些麻烦事。”不知过了多久,十分还是二十分钟,甚至更久。竹说道。
“麻烦事?什么样的麻烦事?”
“是关于一个小女孩的事,抑郁症知道?”
“抑郁症知道的,那玩意可麻烦了。时间长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可不是吗。听说自杀的人里百分之八九十是因为抑郁症,世界上能明确知道的已经达到3亿多人,中国更是排在世界前列。目前抑郁症可是世界第四大疾病,到2020年可能成为第二大疾病。木偶戏可看过?”
“木偶戏看过的。”
“抑郁症将人当成木偶,人受他的控制,摆弄,掏光身子,吸取一定营养后便抛弃人体,人便从楼上坠下,化成血水。”
“跟病毒一般,寄生型生物。”我说。
“对了,寄生型生物,但不是一般的寄生型生物。在你还未察觉病因时便将你吞噬干净,操控你,摆弄你,从楼上跳下去,结束自己的生命。”竹说道。
“要我,我也得抑郁症,然后从楼上跳下去,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搭腔。
“抱歉,一谈起自己的工作,就开始喋喋不休。”
“哪里的话,关于你工作的事,我很想知道的。”
话题再一次被水淹没,巨大的浪拍在沙滩上,连生活在其中的鱼儿都变的腐烂。
我再一次小嘬摆在面前的酒,停留在大概五分之三的位置上,谈话停了五六秒钟。
他驱车将我送回家,家在离市区不远,开车最多不过半个小时。白色的荣威i5,车上挂着的吊坠之类的,透明的玻璃中用红色的字写着:注意安全。
“这是我买车之后,别人从九华山替我求来的,还叮嘱我让我开车慢点。”竹对我说道。
我看着荣威车的标志,两个站立的狮子,中间插着一个长长的类似戟一般的武器,下面是一个英文字母R,左上跟右下黑色的底,右上跟左下则是用的红色的底。奇怪的车标,完全不明意义。
“别看车子不贵,才花了十万不到,全部算下来八万多,可里面的内饰可是不便宜,坐凳,脚踏等等花了我八百多,可不比那些开奔驰宝马他们的内饰差的。”竹说。
何苦花这些钱?
竹开车将我送回家。
“不进去坐坐?”我问到。
“不了,打扰你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好意思。”竹说。
“哪里的话,我本来就很闲,不存在打扰不打扰的,再者说都是你花钱。”我转身回家。竹驱车离开。
妻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今天才第二天。躺在床上跟妻通过电话,便昏昏睡去——酒的味道不咋地,后劲却很足。
梦里一团漆黑的浓雾出现在我面前。
“想获得快乐吗?从楼上跳下去吧。”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
我将房间灯打开,橙色的灯将影子和人剥离,我头痛欲裂,脑袋如同被人从背后重击一般,头骨便从里碎裂开来。
台上的钟指针指在两点钟。
凌晨两点。我大概睡了四个小时。
我起床上厕所,将昨日未洗的碗重新洗过,冲澡,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洗衣机传出声响,我好似坐在一页扁舟中,随着洗衣机不断旋转翻滚。水浸入身体,从口鼻进入,填满器官,身体浮肿。
我坐在沙发上,身体深深陷入里面,沙发里的绒毛拉扯着我的皮肤、身体,刚泡的茶叶散发好闻的清香。热气凝聚成水滴,缓缓从杯盖滑落,掉入茶中。
阳光一点点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入客厅,起初只是一点点,而后大面积的侵蚀,黑暗与潮湿全然不是他的对手。巨大的钟表在心中响了七下。我从沙发中起来,安排工作,早饭也自然是要吃的。
对了,介绍下我的工作。本人姑且算是一个自由撰稿人,文章写得不算好,但也不差。写着不痛不痒的文字,也曾锋芒毕露过,吃过不少亏。三十岁之后再不做这种事,文章观点模棱两可,既不左派也不右派。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像个老学究。琳问我。现在的你,怎么形容,像个乌龟。
是了,像个乌龟,背着壳的乌龟。
偶尔写些立意鲜明的文字,落笔句意再三考究,不至于伤了任何人的心。琳说,现在的你像个乌龟。
我在一家不大不小的报社上班,说是上班,并不用刻意去打卡,也不怎么需要去报社,只需要每天五点之前将文字提交上去即可,其他时间倒也自由。
午饭是在家里解决的,西红柿炒鸡蛋、豆角炒肉,再加一份猪肝汤。还未孵化成型的小鸡们,倒也幸福,来到世界一遭啥也不知便成为食物,也不需感受那开膛破肚的痛苦。
无知也是种幸福吧,大概。
吃罢饭,午睡会。何苦将大好时光浪费在睡觉这件事上呢?人们一边说着:岁月如梭,时光荏苒,一边又将时间浪费,挥霍。
下午去咖啡馆写字,离家不远就有一家星巴克,上班时间这里几乎没人。卡布奇诺,我跟服务员说。
服务员将我的咖啡端上,看着面生,应该是新来的。他们制服都是一样的,黑色衬衫,黑色裤子,墨绿色围裙,毫无新意。脚上的新百伦从柜台向我走来,步伐迈的很大。大概44码的脚。
“先生,您的咖啡。”说话声音很好听,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多谢,你是新来的?”我把手拿开,让他把咖啡放在桌上。
“是的,先生。昨天刚刚入职的。您有什么需要吗?”职业性的微笑更深了。
“哦,没有。只是好奇,多谢了。”
“好的,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们说。”
几乎每天都在这个座位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这是这城市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了。看人,是我工作的需要,因为每天都需要跟不同的人打交道。
五点之前将文章提交,事情办妥,在人们下班前离开。于琳约了晚上喝酒。
我将福特打着火,车子发出一阵悲鸣声,如同被搁浅的鲨鱼。连上电台,收音机中便响起某房产、汽车广告。我将频道调至音乐,不知所谓的人唱着不知所谓的歌。车窗被我摇下来,从兜里掏出香烟跟火机,还有两个硬币。邹巴巴的金圣带着烟都皱巴巴的,从鼻孔里钻出。
你为啥不换个车?这车跟着你都快十年了吧?琳说道。
“可能跟他有了感情,车对我说‘不要抛弃我’我便心软了。我这个人的心就像沙滩上的沙一般柔软。”
“阳光照在上面不仅软,还很温暖。”
“对咯”
我跟琳喝酒是每个星期必做的一件事,喝罢酒就在他家睡觉。他跟妻子离婚不久,听说是妻跟别的男人跑了。
“倒是可怜,为啥妻跟别人跑了?”我问。
“我哪知道呢?”琳便回答。
之后就不停喝酒,为了避免他出事,我便陪他喝,到现在成了我们每个周的必修课。
竹再一次联系我,是在二十多天后。
我早上起来,刚刚做完早餐,电话便响起。
“你现在在家吗?我在你家楼下,在家就快下来,跟我去个地方。”竹在电话里说道,声音焦虑。
我看着刚刚煮好的面条,叹了口气。
“你这么着急到底找我有啥事,要带我去哪?”我看着坐在副驾驶上,面容憔悴的他。车子是我在开,根据他说的地址。
“还记得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患有抑郁症的女孩吗?”
“记得,怎么了?”
“那女孩死了,如你所言,从九楼跳下去的,化成血水。我们现在就是去女孩的葬礼。”
我们很快来到地址,来的人倒是很多。女孩的父母并非这里的原住民,自杀身亡的事通过当地人口口相传,很快便传遍了这个村,大家都想来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说是因为跟别的男生厮混,父母不想让她早恋,便让他们分开了,结果女孩却跳楼自杀了。”
“不是的,我听说是因为女孩被老师猥亵,不忍其辱,跳楼的。”
“那也一定是女孩自己行为不检点,不然老师怎么会猥亵自己的学生?”
村里人各自议论着,女孩的母亲几次哭昏在家中,幸得我和竹的照料。
事了,我和竹开车回家,面对面坐着,他喝二锅头,我喝青岛。
我有诸多问题想问他,话到了嘴边,被人掐住了喉咙,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我们兀自喝酒。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容我想想怎么跟你说。”竹说道。
我无言。
竹拿出两幅画,一副用漆黑的油笔图的底,黑的很纯正,看不出一丝光亮,黑色的水面上躺着一个女孩,女孩面容憔悴,衣裳褴褛,浑身血迹斑斑。另一副画同样漆黑的底,黑色的水面上站着一个站立着的长着巨大叫的恶魔,恶魔咧开嘴笑着。
“这是?”我问。
“这是我通过对女孩心里的测写得到的。”我从未看他画过这种画,这是彻头彻尾的绝望。他说的女孩必然就是今天葬礼上死去的女孩。“我从未感觉过这种黑暗,这么纯正的黑,或许对于女孩来说,死就是一种解脱。”他叹了口气,说道。
“死去的女孩叫雪,今年十六岁,正值豆蔻年华,死因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抑郁症。”
“木偶戏?”
“对的,就是木偶戏来着,她便是彻头彻尾的木偶。事情要从戒网瘾学校讲起,戒网瘾学校知道的?”
“知道些,工作的关系了解一点,听说可以帮助戒网瘾的学校,起初只是接收些网瘾的孩子,而后同性恋,早恋等等都开始接收。只是这种全世界所有国家都解决不了的难题,这样一所私人学校何以能解决?”
“青春期的少女多少有些叛逆,迷恋上些玩意是很正常的。从两年前,也就是雪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接触网络她便迷上了这玩意,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父母工作也忙,等他们发现时,雪几乎离不开网络了。父母抽不出时间,听说有戒网瘾学校可以帮助小孩戒掉这玩意,当即便给小孩报名了。报名费可是不便宜,一学期几万元。”
“如此看来,父母倒是可以理解了。”
“但这种全世界的学者,教育学家都没法解决的问题,怎么可能是几个并未有教育资格的人能解决的。”
“没有教育资格?”
“是的,我接触过雪之后,了解了她的部分情况。为了能具体了解,我明察暗访,知道了这些学校的部分黑幕。
说是学校,其实里面真正具备教育资格的人只是少数,甚至有的学校几乎没有。他们从外面接收些退伍军人,地痞流氓,对他们的要求只是够狠无底线就行。他们通过暴力让这些孩子屈服,变得听话。但事情解决了吗?并没有,暴力只是压制住小孩子内心的想法,但不喜欢读书就是不喜欢,网瘾也并非通过暴力能够解决的。这些孩子从学校出来大部分或多或少都会有心理疾病,像雪这般自杀的人并非在少数。
这个行业,从一开始就是畸形的行业。他们获得的利润巨大,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引用:‘如果有10%的利润,他就保证到处使用。有20%的利润,他就会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他就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他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砍头的危险。’但这个行业的利润何止300%,为了保住这些利润,他们不惜用暴力,不折手段的让这些孩子屈服。关小黑屋这种现在连监狱都被明令禁止的行为,竟然发生在任何一所戒网瘾学校。
学校里有一种叫‘凤凰涅槃’的惩罚,名字听起来很好听。但实际上是他们建了两堵墙,一堵是可以活动的,里面是个人形的凹槽,然后把要被惩罚的孩子锁进去这个人形凹槽里,把两堵墙合上,被惩罚的孩子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活生生的在墙壁里度过一整天,连拉屎都是直接拉在裤子里的。”竹越说越愤怒,涨红了脸。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我说。
“他们关掉学校,没有任何一个人受到应有的惩罚,甚至罚款都没交,他们极其潇洒,花着这些孩子用生命换来的钱。而这些受到迫害的孩子们,这些为这件事努力奋斗的学生、记者,志愿者们却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就算我们再怎样将他们告上法庭,无数次试图将他们重新拖入地狱,得到的都是证据不足的说法,无数个证据不足。”竹因为愤怒,手指嵌入指头,鲜血从其中流出。
那夜大醉,我们两都不省人事。
梦里一团漆黑的浓雾出现在我面前。
“想获得快乐吗?从楼上跳下去吧。”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我看清了说话的‘人’,一个人形的恶魔,头顶着巨大的羊角,“想把我带入地狱吗?”他咧开嘴笑了。
醒来时,竹已不在。
三日后,妻从夏威夷回来,我给她做了丰盛的晚餐。竹的身影依旧未见,电话也未接,任何方式都联系不上。
他失踪了,彻头彻尾消失在人间,如同青烟一般。
“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好像是从十月九号就没回来,我还以为他回去老家了呢。”房东说道,“他不会是死在外头了吧?”屋里东西如旧,一切都很熟悉。
现在私人开设的戒网瘾学校,99%以上都有实际虐待,严重体罚的行为,会对这些孩子们的身心产生非常大的影响,半数以上的孩子出来后都会患上PTSD,或者是其他的心理疾病,甚至是严重的精神疾病
这类戒网瘾学校为了盈利(利润高昂),基本上全都在虐待孩子,根据我的调查,全国绝大多数的城市都有多家以迫害孩子赚取巨额利益的戒网瘾机构,其中大大小小上千家,当中招收学生多的,甚至在数千名,也就是说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有数十万孩子被这种残酷的虐待过,这一批孩子到了社会上,会对社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所以我建议在干预孩子网瘾的时候,应明确决定虐待、胁迫、精神压迫等方式,干预孩子戒网瘾属于违法,否则这样的事情还会继续下去,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恐怖影响
请立法委员会调查此事,听听被送进去的孩子们的心声,看看他们的经历,查阅网络上的资料,对这种普遍存在,无法无天的虐待行为明确立法。
我在《未成年保护法修订草案》中这样写道。
PS:文中提到的戒网瘾学校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的刑罚比我说的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学校至今仍然大面积存在。有想要了解的同学可以自行百度“豫章学院”或者“戒网瘾学校”,有B站的同学可以搜索名叫“温柔”的UP主,他是抗击戒网瘾学校的第一人。
我在最后写到的《未成年保护法修订草案》中写的这段话也是事实,当然并非来着我的文笔,我只是复制粘贴的。
文中部分文字来着“温柔”UP主的文案中,毕竟我是从他的视频中了解到戒网瘾学校的相关信息。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文字爱好者,能力有限,不过还是希望大家能尽一份力。愿天下所有孩子再不受到迫害,让这件事的热点能持续维持下去。
作者:坐飞机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