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晓明,男,52岁,患肺癌于九月在医院安静的病房里生命终止。得此噩耗是在深夜,当时,我正半倚床头看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被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发明吸引,为马孔多那个破落的村庄担忧......。推开窗户遥望天空漆黑一片,属于朋友的那颗星陨落在无边的黑暗之中,那里是深不见底的巨大口袋。
晓明和我一起长大,是不折不扣的闺中好友,尽管走上社会天各一方断了联系,仍不失那份毫无芥蒂的纯真友谊,默默祝福与期盼是我们的共同愿望。
最后一次见他是去年夏天,他像个健壮的小伙子,正跟年轻人一起做加盖大屋顶的苦力活。当时我说哪天聚一下,他爽快地答应了,但要等到下雨天才行。于是我盼着下雨,盼来的是他已去了别的地方的消息,天依然晴朗,雨成了夏天奢侈的等待,谁承想那一面便是永别。
晓明是那种温和腼腆的男孩子,从不惹事生非,一年级起我们就是同学,直到初中毕业。九月中旬我去参加朋友孩子的婚礼,得知晓明患病很是突然,宴席上大家议论纷纷,说现下疾病跟龙卷风似的快而狠,刚发现就成了不治之症,我觉得这种说头其实有悖常理,他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刻薄了自己,才让病魔钻了空子。
一年,一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包括生命。
葬礼那天我赶到殡仪馆,那是靠近山顶的大房子,面向山坡,坟墓在周围稀疏的树林里若隐若现,宽大的院子里汽车安静地躺着,象沉睡好多年似的怪物,空中漂浮着阴冷,空气悄悄凝结,令人窒息,说不出的凄惶感。
现场异乎寻常的安静,没有吹鼓手,没有抚灵哀嚎的喧嚣,甚至没有迎风的灵幡。看惯了乡下热闹的夜场,对这样的静寂非常失望,人忙碌一生,最后却以凄清收场,这应该不是每个人想看到的。
晓明的相片被几个淡雅的花圈簇拥着,他面带微笑注视着门外的至亲好友,仿佛在说:“永别了,我的朋友!”。那笑容从嘴角慢慢漾开,沉静、温和,散发出朦胧的光芒。
他的样子诚恳得让人心疼,眉宇间舒展出的满足极为勉强,其实我很想说你跟这儿不搭调。尽管讨厌喋喋不休,却是喜欢热闹的。
大家都在门外扎堆,个个轻声漫语,有的似乎久别重逢,倾心谈论的无外乎是些波澜不惊的家庭日常,来人并不多,或沉思或看手机,或喁喁私语。人们表情漠然,不关痛痒地磕着瓜子,然后互相打声招呼匆匆离开,赶赴抵达人生终点的那条并不遥远的路。
片片浮云遮住了阳光,令台阶下那尊清冷的香炉更加寂寞,偶尔有人穿插于汽车间,行色匆忙。我走进门去,用心打量灵堂,空旷、孤独、宁谧;灵柩被褚红色的绒布覆盖,一豆油灯在下面闪烁,临墙的花圈冷漠地注视虚空。透过后门依稀可见远处逶迤蜿蜒的山脉和星罗棋布的农舍,此时还不到中午,晨雾在山野间弥漫,那是大山呼出的气息。晓明就躺在那方褚红色的布幔下面,如航行在大海和礁石中的一叶孤帆,与世界作最后的挥别。这里潦草得有些敷衍。
在他生命垂危的日子里,一直是他的家人、堂哥、堂姐们陪伴左右,听说他一直很清醒,离开的前夕还问自己的弟弟:“我的事是怎么安排的?”弟弟如实地回答,他们在河对门买了一丘向阳的地,棺木是上好的杉树做成的。得知一直在外打工的弟媳妇也在赶回来的路上,晓明很满意,他平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直到离开再没说过任何话。
谁都无法想象这个夏天漫长、炙热的程度,躺在病床上的他一定遭了不少罪,面对野外的绿水青山长长地呼气,应该是他乐意做的事,也是他最想看的景色。
对一个农民来说,晓明是成功的。初中毕业就踏入打工行列,在时代的浪潮中摸爬滚打,用他的勤奋最早有了县城的家,使同龄们羡慕不已。在陪伴女儿成长的岁月里,晓明是幸福的,女儿如愿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成功进入职场。他还是不肯闲着,也并没发现身体出现的哪怕是一点不好的苗头,这意味着他的疏忽给了病菌入侵的机会,它蚕食着他的肉体直到完全吞噬。
殡仪馆对他而言就是一个临时驿站,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那扇门将从这里开启。死亡即是新生,我始终是这样认为的。面对朋友的微笑我长久地沉思,我只能沉默,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好更合适的方式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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