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箬竹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便骤然落下了一颗颗沙硕大小的泪珠,旁人问她怎么了,也不回答,只是肩膀都开始颤抖起来,胸膛起伏剧烈,上气不接下气。又渐趋平缓。
旁的人有些便有些不高兴了,上手来拉:“你说这正月里头哭什么哭,多不好,高兴起来点,别让老人也跟着你落泪!”就差没直说晦气之类的话了。
外婆已在外公的搀扶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讲啊,别哭啊,有什么事大不了的,不信过不了这个坎......”。也说正月里不能哭,不吉利的这些话。
箬竹却是忍不住了,一把扑在了老人的膝盖上,“阿婆”,(泪水朦胧,眼神清澈,绝望,痛苦,带有一丝迷茫),“我活不了多久了”。
众人惊骇。有人上来欲捂嘴。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其他人。有人窃喜。
箬竹跑了出去。众人找了一下午。却发现箬竹在家床上呼呼大睡。自是一顿教训,“切记不可在说胡话”。
门外。家庭会议热火朝天。
锁在家里。送饭。开门。不见人影。门窗均无损坏痕迹。
几日后。尸体在江中被找到。未被鱼食。还因此白胖了些,比她生前干巴黄的样子好看了不少。有人竟还因此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很快下葬。进入事先约好的火葬场和殡仪馆。棺材她也给自己备好了。最便宜的那种。火葬时没有劈里啪啦的声音。寂静无声。真是残忍,连最后一点声音都不留给他们吗?
母亲早已哭晕了好几回。尽管箬竹生前经常和她争吵。舅妈在旁边搀扶着她,却划过几丝冷笑。父亲蹲在门口抽烟。地上散落着烟蒂。
旁边的清洁工看了他一眼,默默的去扫别的地方。
两个老人颤颤巍巍地还是不听小辈劝阻来参加了葬礼。泪水糊住了满是皱纹的脸。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好几下。满是花白稀疏的头发。
按理说早逝的人不能埋入祖坟的。他们还是将她埋到了太婆的旁边。也没有这种埋法的先例,似乎也不合规矩。她终是躺在了她亲爱的“糖罐”身边。在她身边一如孩童时期,可以撒泼耍赖了。
人总是希望有那个世界,又害怕有那个世界。
乡里有位业余的算命先生,箬竹出生时他曾说过一句这孩子不错,却没想到这孩子英年早逝,还是意外死亡。想是发生了许多变数,人生中的那些坎太难过,她终究还是熬不住,提前走了。剩余的阳寿已在这孩子临去前求给了父母长辈,长长久久。
不过这些他没说,只是告诉孩子的长辈,孩子下辈子会过的很好,一生顺遂。但他知道,这是假话,这孩子只会更难过,不会比这辈子好到哪儿去。
两个老人在子孙的环绕下暂时忘记了伤痛,也许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父母则拼死再生了一个,看的比眼珠子还紧。专心抚育这个孩子长大。好在这孩子从来不用父母操心,成熟稳重,与他大表哥一样,无论是外貌还是行为举止与他早逝的姐姐没有一丝相像。这是让父母感到欣慰的事。他们甚至开始怀疑之前养的那个早逝的女儿是注定的失败品,所以早早离去。又抱怨这么懂事听话的儿子咋不早点来到咱家?可不是十几年前意外怀孕、意外流产的那个?那时是不是还没有缘分?哎哟,要是那时候来,一起养大,那得多大了,不就可以好好享受这孩子的孝顺了?那小王八蛋玩意,不管她?指的上她?喝西北风去吧!
生活渐渐地归于平静。
父母一生都在等孩子的感恩,孩子一生都在等父母的道歉。但谁也不知道,谁也等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