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腊月的最后几天,人们都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的。整个村子上空都被袅袅炊烟笼罩着,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浓郁的菜香、面香和热馍的香味。年前蒸馍是大事,家家都要发面蒸上几锅馍,蒸馍得越多越好,有的要吃到正月十五,至少也要吃到“破五”。
蒸年馍,母亲是很讲究的。磨面时,一定要把前两遍的白面尖尖单独收起来,供蒸年馍用。腊月二十七的晚上要採面,母亲前一天就要酴酵子,分好几次给里面续面,酵子要放在热炕头或热锅台上,让它不断发酵,直到发到满满一盆,酵子的表面起了好多小泡泡。这时就要採面了,把面採在又深又大的瓷盆里,几个人抬到烧热的炕上,盖好后,上面还要捂上棉被,让面发大半个晚上。母亲四五点就醒来了,面“起”得快要溢出盆了,母亲把面往盆里压一压,把面盆往炕外挪挪,盖的棉被也要拿掉。天亮了,父亲劈好柴、过好炭,母亲把菜馅弄好。全家一齐上手帮忙把面倒在案板上,面起成马蜂窝。
下来就是化碱续面。揉面是我最怕的,力气小,感觉面太筋,只搓不长。父亲这时会退下外套,挽起袖子,系上围裙,身子前倾,大手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揉着,搓成条,再折几折,几下子,面就服服贴贴了。这时母亲就笑着说;“你爸手上就是有劲,面揉得好,这馍呀蒸出来才好呢!”第一锅是包子,馅是萝卜、粉条、豆腐、肉,看着都流口水。
父亲坐在灶膛口,打炭添柴拉风箱,风箱有规律地一进一出,灶膛里的火苗“噗噗”窜动,父亲烧的火旺而匀的。这个烧火也是有讲究的,他常说:“人心要实,火心要空”。
终于诱人的香味飘进了鼻子里面,我和弟弟、妹妹喊着;“熟了,熟了”。母亲把刚端出来的包子挑上几个先要献上,才准我们吃,没咬几口。母亲就派我们三个分别给婆、四婆、左邻右舍送包子。想着家里的包子,我跑得飞快,连祖母叮嘱什么都没听进去,包子一放,撒腿就跑。弟弟一手提着送的包子,一手拿着热乎乎的包子边吹边吃,馋样!妹妹送包子回来,看着哥哥满嘴油:“哎呀,哥哥都吃了几个了,我也要吃。”父亲急忙递上一个包子:“我娃快吃,香得很。”那时候,包子里肉虽少,但香呀,我们仨吃得肚饱腰圆的。
接下来第二锅蒸角角,蒸大馍,我一般帮母亲揉提子,母亲在我揉的基础上还要揉。待到很光滑时,在面中间捏个窝,装进黄亮亮的油面,捏住口,在案板上又细细地滚动,滚成很漂亮的馍胚,再在脊梁上捏条细细的花纹。第三锅蒸键娃,像小白兔一样,头上镶有两颗红枣。母亲都要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做好,用干净的梳子压上花纹,漂亮极了。第四锅蒸油旋和圆馍。做好的大馍、油旋、油角角等都要在热炕上泛好。才上锅蒸。泛得好,火候也到,蒸的馍又白又虚。
母亲把干净的布铺在竹床上,把蒸好的馍晾凉,再放进瓮里或笼里。这时母亲总是一个一个过手,放平、摆好。嘴里不断地说:“虚着呢,虚着呢”。父亲在一旁笑着说:“虚得很,又白又大。他几个舅和侄娃子就爱吃你拿的油角角。”母亲笑了。父亲又说:“他妗子总是把咱家的馍藏起来。侄娃子说吃起来像面包,油又多又香。”是呀,每一个年馍都有母亲的一份心意,所以每年的年馍都得到亲戚的夸赞。
我们成家以后,有了孩子,母亲蒸的花样更多了。花馍,鱼馍、肉包、豆包、糖包、油包······孙子、外孙女都爱吃,女婿们都说妈包的包子比外面的香。女儿小时候看我和母亲蒸年馍,总是向外婆要块面,揉来揉去,学着做花馍,把面都揉黑了,才做成个小鱼。母亲总是夸赞说:“我娃手巧得很,比你妈强。”
如今,过年蒸的年馍少了,父母年龄大了,也住进城里的单元房里,厨房小了,锅也小了。但是到腊月二十七、八,母亲还要用小锅在天然气灶上蒸上几锅馍,又白又虚的圆馍、香喷喷的菜包、又香又甜的豆包······母亲蒸年馍的情景永留在我的记忆里,是团圆,是祥和,是一份浓浓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