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作等身,素来都是一种美名。即便文章写得很垃圾,然而几十本书堆起来,乍看上去也还是很壮观的,外行的人眼里尤为容易放射出歆羡的光芒。如今更是以数量论英雄的好时代,你没留意么,外面那些名家出书的速度是何等的迅速,相比之下,“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贾岛真是逊色多了。新兴的作家们自撰的作者简介,写法也不同于往昔了,不再是讲作者的作品有何特色,取得了怎样的文学成就,而是极力强调作者已经写了多少万字,出版了多少种著作,加入了多少个乌烟瘴气的鸟协会,然后罗列一大堆报刊杂志的名字,告诉我们他的杰作平时都发表在哪些地方。——是这样的简介。也许跟自撰也有些许关系吧,然而作者简介由编辑撰写转换成作者自己写,这里头也有点意思在的,值得玩味。
这样的结果,是使得我们读到了很多本来不值得一写的文章,隔着塑封怀着侥幸心理买了不少本来不值得出版的书籍。按理说,写那些没多大意义的文章来空耗别人的时间,阉割别人的腰包,是一件必须谴责的事情。然而中国毕竟地大物博,这样的事情居然能够为大众所容忍,想想都不免要暗暗吃惊。也是,本国的国情,是文学声望只要大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乱来了,不管文章的内容多么粗浅,文笔多么平庸,凑成篇,印出来,都会受到一片赞扬的。至于故作清高之辈所讳言的钱,当然也会在赞扬声中源源不断、悄无声息地流入作者的口袋。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中国作家的特种福利,只要有名气,什么鬼东西都能拿来卖;何止是正式的作品而已呢,就连平时写的日记啦,发的微博啦,都能印成书来卖。在盛名的笼罩之下,一般人看不出作品的好坏,就算隐约察觉了,也一定会找个借口来哄骗自己,告诉自己作者这样写必有其用意,只是自己学识尚浅,一时半会儿没能够领悟罢了;而文艺批评家又是一伙的,当然只有好听的话,顶多也是为了装出公正的模样在评论文章的末尾加上一两句无伤大雅的批评性的话语,而“当然,某某的作品也并非十全十美,没有缺陷......”就是最为常见的句式。即便偶尔有人发出一两声批评的声音,也会很快就淹没在忠实粉丝们的咒骂声中的。
白居易、陆游流传至今的诗歌,数量庞大,这就免不了会夹杂一些没那么好的作品了,而这部分作品就很容易受到后人的批评,甚至是攻击。相比之下,欧阳修就有远见得多了,晚年的时候自己重加修订,所谓“不畏先生嗔,却怕后生笑”就是;杜牧则更进一步,临终前把自己认为不够好的作品毁掉了,剩下的则委托外甥来整理。现在的作家们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忧虑,似乎作品够多就行,也不管它是否速朽,能否传世。诚然,相比于眼前的触手可及的利益,追求身后名实在太迂远,何况身逢急功近利的时代,于是乎,管它三七二十一,捞一把再说!
倘若换做是别人,也许会在文章的末尾呼吁作家们往后创作不要太追求数量,要以质量为先之类的吧,但我不发这样的呼吁,因为这样的呼吁就跟平时在公交车上听到的“文明礼让是中华民族的美德”一样,没有效。谁不知道“文明礼让”在上下班高峰期挤公交的时候是句废话呢?我倒是希望买书读书的人能够清醒一点,不要去做那种被人用垃圾书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坑了自己的钱,还要粗着脖子红着脸去为作者辩护的事,因为这跟人们常说的“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真是太相像了。
二零一八年元月二十一日 廖树锋记于广州天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