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轻时找了份摄像的活计谋生,带着长枪短炮的镜头和一台单反四处跑,我喜欢拍摄乡下的那些简单淳朴的风景,而往往最简单的却是实物最真实的一面。
想起来以前待过一阵时间的一个小镇。
(二)
那是我正要赶往下一个计划拍摄点的傍晚,汽车却正好抛锚在一条泥泞铺满碎石的小路上,向远望去是纵横沟壑的田野,里面一个辛勤劳作的身影,郁郁葱葱庄家顽强顶着血红的残阳,野蛮的生长着。
束手无策的我只能四处眺望,刚刚好的目光对事上了那位正在扇风歇凉的老人,我径直向他走了过去。
“叔啊,借把扬铲,车子陷的走不成了。”
“要得,我来给你帮忙。”老人看起来年过五十有余,头戴着一顶麦秆编织的黄色草帽,帽盖上的黄色绳子直挺挺的耷拉在帽檐上,带着一些泥土和稀碎的干草碎,整个人只穿着一件带着两个纽扣的汗衫,手上带着一双白尼龙的劳保手套,右手的大拇指却缺了一节,裤脚高高的卷起,脚上的是一双有些年头的劳保鞋,结实精壮有些黝黑的胸前沾着一些土灰,一头花白稀疏的头发和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形成鲜明的对比。
经过一阵忙活,终于把汽车解救了出来,我掏出怀里快要压变形的香烟盒,递给了他一直,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娃子要得,是做啥的?今年多少岁了。”他乐呵呵的借过我递来的香烟。
“今年二十五了,搞摄影的,就是给人家拍照,还行能挣点点,叔啊,再顺得这儿走能上高速不?”我吸了一口香烟问道。
“莫走了,屋里头歇,你姨这个点应该把饭也弄好了。”他摆摆手,把烟头往地下一踩跺了跺烟灰说道。
“那多不好意思,打搅到叔跟姨就要不得了。”我连忙回应道。
“哎!好大个事,走,走,走车子就放这儿,你那些东西要自己拿好啊。”他利索的把黄杨木柄的扬铲和锄头往肩膀上一抗,用帽子打了打身上的灰,拉着我向村里走去。
我这个带着大包小包,扛着长枪短炮的人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这一路上叔遇到不少的熟人,都自然熟悉的搭上了几句话,而我也观察到这个村落里的人口老龄化的严重。
不多时我就来到了他的家门前,这是一栋经典的农家小院,坐落在村子的东南出,黄泥混合着木头渣和一些砂砾拼成了这个独具一格的二层小楼,走进院子,堂屋正对着门口的两扇破旧翻起漆皮的木门上贴着两张红的泛白的喜字剪纸,两两隔开菜地和柴房的是一个竹篾片围成的鸡圈,菜地里时令的蔬菜长势喜人。
“今天把那地翻完没得?这是?”我刚到院子里就听见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紧接随后引入眼帘的这位老妇人,穿着意见薄粗花呢长袖,外面套着一个马甲,黝黑的双手上还沾着些许水渍,头发有些凌乱花白,脚上的布鞋白边沾着零星的泥土,行动时腿脚有些不便,不过好在整个人精神气很足。
“娃子车陷进去了,我给搭把手,太暗了,喊转来吃个便饭。”叔一边收拾扬铲一边说道。
“娃子,堂屋坐会儿,姨马上就把菜弄好了。”她一边拿着抹布一边麻利地擦拭着那张实心杨木桌子,就要向堂屋里搬,那双黝黑结实的双手上布满了茧子。
“姨,慢点,我来给你打下手。”我顺手接过姨手中的桌子说道。
“哈哈哈,不消得,不消得,你是客来的。”姨摆摆想要拦着帮忙的我
经过一阵忙活,那张黄杨木桌子上摆了几个精致的家常小炒,鸡蛋皮炒腊肉,天蒜酸辣土豆丝,以及一个酸菜肉丝,油光透亮的肉丝让人看着食欲大开,再来上几口酸辣土豆丝配上一碗米饭真的是很令人满足,姨还准备杀鸡,不过被我拦住了。
吃过晚饭,帮忙拾掇干净碗筷我就和叔坐在门口的那两张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农村夏日的夜晚十分凉爽,院子中一个大炉子烧着一点炭火,叔的手中拿着一把大蒲扇,一边驱赶着空中的飞虫,姨回到里屋继续纳着鞋底,远处的田埂上时不时传来几点星星的火光伴随着偶尔几声嘈杂的青蛙叫。
“叔,娃子是在城里头上班的?”我递给叔一支香烟,拉起了家常。
“莫有,过世的早,哈哈哈。”他像是仅仅听到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呵呵一笑的说道。
“啊?不好意思啊叔,你看我这嘴巴。”我有些懊悔,竟然一上来就戳到了人家的痛处。
“哎呀,好大个事嘛,你看你这个娃子,叔都这敞亮,不过,憋着也是憋着,叔可以跟你说说他们。”他大笑这拍了我一把,然后猛吸了一口手上的香烟,弹下一点烟灰说道。
“我出生的时候,还在和小鬼子干仗呢,那时候出生了孩子,家里没有啥钱,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小时候我也瘦精拉壳的,不过好在也是顺利的被拉扯到十几岁,那时候小鬼子经常来村子里扫荡,所以鬼子一来大家都得多,有小孩子的只能把嘴捂着不让说话,出一点声,被这帮狗日的抓了去,好一点的落个枪打死的下场,那个下场惨的,直接就被刺刀把肠子挑出来了,记得当时就有个跑得慢的,那还是我从小一起的玩伴,狗娃子,当时她妈病的重来不及送走,他就跑出去拖延时间,结果让抓住了,当场就被十几把刺刀活活挑死,肠子流的到处都是,一地的全是血,他眼睛瞪的很大,双手僵直死死往前伸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谁能想到呢?上午还在河坝里一块儿捞鱼娃子的伙计,下午就死去了,后来听说啊她妈一听狗娃子没了,也直接病死了,就剩一个他爹。
后来我十八岁了,在一次躲避扫荡的时候碰上八路军来救我们,对,那个时候就叫八路军,他们很多人,于是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跟着他们,指导员去和我爹妈说了一夜,才勉强同意,于是第二天我就和大部队一起北下了,我还被分到一个班里,班长是一个叫六愣子的黑脸汉子,对我很照顾,看我瘦,刚开始的时候只让我给机枪送子弹,我也算机灵,扛着弹药箱就满阵地跑,不过后来我真正上战场是那次,小鬼子被打退几次之后就准备冲锋了,听指导员说,他们拼刺刀阴险的很,还要在步枪里面留两三发,而且一看我们冲出去对面的歪把子立马就开始叫起来,一看打不过你就开枪,所以你一边冲锋不但要提防住小鬼子打冷枪,还得注意躲机枪,我们只能拿命去堆,但我们这边装备吃紧,四五个人一条枪,前面的死了后面的拿着继续冲,于是所有人就等在战壕里,等冲锋号,我忘记我是咋出去的了,那个冲锋号一响就像炸药,在我脑子里一炸,我整个人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快一步,直接翻过战壕就往外冲,指导员,拿着大刀一边吼一边砍着这群狗娘养的混蛋,于是很快就跟他们对上了,我还在找枪,结果就看见六愣子班长跟一个鬼子僵持上了,那细长的刺刀就要往我班长肚子上扎,我连忙四周看,瞥见一把汉阳造,一拉枪栓直接扣扳机,结果,他妈的,是杆坏的,冷汗都下来了,来不及多想我直接抄起枪托就往过拼命地砸,那鬼子被我砸倒之后,又被我补了十几下,脸都砸烂了,还在砸,血溅到脸上,有点热,但我整个人疯了一样班长拉都拉不住。
“妈了个逼的,你娃子癫了哦。”啪的一声是班长的耳刮子和叫骂声,好在我终于清醒了过来,我晃了晃被炮弹声震得发晕的脑袋终于清醒了过来,然后端起枪就要接着冲,结果忽然肚子一凉,我没管接着往前冲,直接昏了过去,醒来在战地医院,后面听班长说,我肚子被三八大盖来了一下从前到后一个贯穿,血流了不少差点命都没了。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后来又打了三年,听说小鬼子投降了,我说想回家看看,指导员给发了路费,可惜的是愣子班长不在了,第三年的时候,他为了救我,被炸死了,连尸首都没有,他差一点就能熬到胜利了。”他跺了跺脚,赶走了那些黏在腿上的细小的蚊子,抽完最后一口香烟,捻掉烟屁股丢到地上用力踩上几脚,月光和柴火的点点光痕像一幅后现代油画映在他的眼睛里,涂抹出几笔夹杂着华彩名为时间的笔触,时而绽放时而轻盈。
全叔吹着口哨,一声比一声悠长,没有任何的音调,口哨声就那么一圈一圈的点荡开这漆黑如水的夜幕中,翻起一圈又一圈叫故事的涟漪,好似潘多拉魔盒,吸引着我继续深入下去。
“叔你等一哈啊,来,咱爷俩今晚上整几口,蒙古奶酒,尝一哈啥味儿。”我从包里取出我一直带着的那个酒囊,冲全叔说道。
“哈哈哈,就说你这娃子来事,整。”全叔一看我这架势大笑着。
“回去之后我才知道家里人死光了,全家七口全被鬼子杀完了,我没有难过,我觉得至少我们把他们赶出去了,不用再让后辈再接着打,于是我就把家里之前的磨坊生意接着做下去,基本上村里所有人家收了稻谷啊,麦子啊就到我们这里来,也就是那两年之间我就认识你姨了,你姨是村上有名的大户人家胡老爷的千金,她经常帮忙送粮来磨坊一来二去也熟了,她没名就一个单字芳,胡老爷是村上出了名的好人,把自己家的地租给了佃户之后,也不收粮,只收租金,碰上逢年过节了,交不上租金的佃户他不会作声,更不会去派下人催收,这样在村上出名了之后都有人来找他租地。时间一长就和你姨好上了,后来在第二年才有的孩子,胡老爷一看小伙子家里没啥人了,但是踏实肯干,也没有多说什么门当户对的话,成亲那天热闹的很,村里所有人都来了,大概是在第三年她就怀上了,生的是个大胖小子,给取了个名字叫福双,全家人都很高兴,我舍不得一点让她下床,忙前忙后的跑啊。日子也真像我想的那样一直过得很好。
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的过着,我和你姨的年龄也日渐增长,我都不敢想我会有了孩子,甚至看着我的孩子结婚找到个好人家。福双结婚的早,儿媳是在公社劳动认识的,生的标致,干起活来很是利索,正就应了当时那一句妇女同志也能顶半边天。就是儿媳家里不太好,父母基本走完了还剩一个妹妹,从小相依为命,结果在她十四岁那年妹妹十岁因为高烧,没钱治病就早早夭折,也就是说她从此以后就剩了她一个人,而福双和我们一家就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成亲那天我把福双叫来和他说:“你是你媳妇世上唯一的念想,你不能欺负她,就算她有错,你也要顺着。”福双跪在地上就冲我磕头说:“爹您放心,娶了根花是我上辈子当牛做马才能换来的福分,您瞧好吧,如果我欺负她就不得好死。”听他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下来,那天很喜庆到处都贴着红纸剪得大喜字,他俩拜堂和给我和芳磕头时我有些恍惚,从死人堆爬回来,一次又一次的经历着身边所有人的离开,我本以为我会什么都感受不到,那时候我就知道这大概就是那时候和小鬼子干仗时,指导员告诉我全国人民都能过上的好日子。
又过了几年福双一家有了孩子,也赶上了公社成立的时间,有个口号就是说月建万只炉,日产千吨铁,家家户户大到铁锅小到门栓,只要是带铁的都要往下拆,拆掉后就全部拿去炼铁,结果后面家里的那个正堂屋门都合不上。而且每一家又要有人下地干活劳作无论男女老少,不然你就会被扣上阻碍前进的帽子,拉去批斗。
根花当时已经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我们不敢让她下地,就让她在家里偶尔送送饭或者歇着,结果就是在那一天,几个红袖章闯进了我们家,后面才知道是胡老爷家的对头别有用心,告发芳是地主家剥削过人民旧时代老爷的后代,他们想把芳抓去批斗,当时我和福双在田里,哪儿知道这事,也是我回家放扬铲的时候,看到那两扇门被砸的四仰八叉,芳摔在地上强撑着想把大出血的儿媳妇扶起来,我听芳跟我说了之后,原来看他们拉扯芳儿媳想去拦着,结果被其中一个推了一把,当时就磕到坎头上昏了,这帮家伙一看出事了,立马就跑了,我顾不得芳的腿骨折连忙就把儿媳抗上板车就往镇上的医院送结果送到医院吼着叫来大夫,大夫来了一看,儿媳早就断了气连着肚子里的孩子也被活活憋死。
我站在医院走廊守着我儿媳孙子的尸体,不停地抽着烟,手上脸上全是他们的血,我那可怜的儿媳临走前还不停地叫着我爹,喊着我受累了,我骑着板车,给儿媳盖着白布一点一点地往家送,那几条夕阳就那么抽在我的背上,压出几条红更,儿媳也不敢风光大办葬礼,我那吃了一辈子苦的儿媳到头来也只能落个藏到尸体都臭了,卷了草席埋在屋后,连个碑都没有的结局。是我们一家对不起她啊。
你芳姨就是因为那个时候没及时治疗,接了腿之后落下了病根,现在一碰到下雨阴天就像针扎一样的疼,我看着也没办法只能拿热水一点一点地给她热敷。
我儿也是那个时候没的,回来一看家里成这样了当场就疯了,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发疯一样的去找他们拼命,我给他摁在家里用绳子捆上,让他冷静下来为止,我们没处去说理,也不敢说,后来儿子就那么郁郁寡欢的活着每天像丢了魂一样也不吃饭也不下床就那么躺着,神神叨叨的缩成一团,嘴里不停念着根花啊,根花啊。我儿被折磨的原来一个健壮开朗的小伙子也只剩下了皮包骨头。
也就是这么过了半年,家里的地收成也好了起来,我儿在那天就突然好了,他对我说:“爹我想通了,以后就想好好过日子。” 我点了点头,这么一直一家人守着一块儿地过一辈子也还不错,就那么过了三天家里的麦子收完了,芳很高兴,做了很久以来的一顿面吃,新麦和的面很甜,我还和儿喝了几杯,那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上的一顿安稳饭,睡到后半夜我做了个梦,我儿站在家门口跟我磕头,招了招手就走了,我看不见他的脸一点,我想去追,可我两个腿就像灌了铅迈不开一步,我一下就惊醒了,连忙往旁边睡着的儿一摸,我知道我儿也走了。我儿和儿媳都是我亲手埋的。”酒过三巡之后,全叔和我已经醉的东倒西歪的躺在院里的地上,只剩下柴火烧的噼啪的作响声,带着几声零星的蟋蟀的叫声。我有些迷糊的听着全叔和我讲述着的这些故事好似童年睡觉前半梦半醒时听见的那一个又一个好似梦呓呢喃的故事。
(三)
第二天早晨,全叔拉着本该启程的我说道:“娃子,你是拍照片的对吧?叔要麻烦你个事情,给我俩口子拍张排场点的遗照吧,再过一段时间我俩口子也不知道哪个先走,所以要麻烦你....”
“交给我吧,你跟姨好好捡拾一哈,我们好好的拍一张。”我紧紧握住全叔的手说道。
不多时,老两口已经收拾好了,我把背景就选在了堂屋的门口,全叔和芳姨洗了个澡给身上拾掇的很利索,全叔穿着那间褪色到发白的军装,寸头精神竖着,芳姨梳了头换上了一身整齐的毛呢子外套,抹上了雪花膏。他们靠着坐在门口的那张长凳子上,相互依偎在一起,就和他们那时刚刚认识一样。
“来,叔姨笑一个。”随着我的说话落下的快门声这一张合照立马完成了,我没有给这张照片加上遗照应有的黑白滤镜,而是留下了原本应有的彩色底片,这个名字带着全却不那么双全的过完一生的老人,至少让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完全的走完最后一遭。我意识到在这个所有人都避讳不敢侃侃而谈死亡甚至开口就会被说不吉利的落后小镇,而在真正的面临时,却有人能做到真正的坦然接受。 我用机器洗出来了那张照片然后装订在木框里,拿给了全叔。
“好,好,好样的娃子。”全叔拉着芳姨的手高兴的抚摸着手上装订好的照片,带我去到了里屋的一个房间,这里有一地金纸叠成丧葬用的金元宝全部堆在靠墙的那张红木桌子下面,而那张照片就放在那张桌子上。
全叔笑着和我说,指不定那天腿一蹬就合眼了,就有空了给自己折一点留个念想,那些离去的人就和明天一样你永远不知道哪个最先来。
(四)
那天离去时,全叔和芳姨很热情,给我装了一包又一包的农家食材,我开车出村时他们一步一步的送了我很久很久,直到我的车行驶到远方还能依稀从侧视镜看到两个依旧矗立在村口单薄的身影,我明白他们把我当成了最后的念想。
想起来上次一别已经是两年之前了,恰好我接到一个急活,刚好路过那里,我决定回去看看他们。
经过两年的发展那里已经修出来了一条踏实的水泥路,路很长一直延伸出村子到达看不见的远方,我快步走到了那家熟悉的小院,单那家小院却破败的不成样子,我心头一紧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却只见一个拄着拐杖步伐颤颤巍巍的身上穿着的衣服,如果那布片还能称之为衣服的老人迈出了院门。
“娃子?”全叔的声音有些不确定,我连忙跑过去扶着他,他额头的皮肤上有着一块儿狰狞的大疤,原先精壮结实的身体也已形容枯槁,那一头精神的寸头变成了一把邋遢长杂的头发。
“娃子!”那是一种怀疑到极度确定的语气,那叫做久别后的重逢。
“叔怎么会这样?”我紧紧握着他的手扶着他坐在了屋前的门槛上。
“你姨没得了。”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萧索。
“你走后的第一年,那年收成还可以,我把你姨留在家里做饭,我去帮忙收庄稼,结果你姨因为操作失误,缓过神来,家里已经点了一半没了,而你姨腿脚又不好,只能一点一点的诺出门外,结果差一点,就能跑出来,还是被活活烧死在灶屋的门口,等我回来只能看到烧着的房子和那爬在灶屋门口已经没了气的我妻,我只能先灭火,打了水拼命地浇,结过一出来我发现眼前啥都看不前了,我伸手去摸,只感觉到一阵湿漉漉的手感,我还以为那是我浇水时溅到身上的水。后面才知道那是我的眼珠子带着一块化了的皮肤,不过好在镇上关心我这个残废哈哈哈,每个月会给个千把块钱留着我也饿不死。”他坐在那里向我说着后来的遭遇。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命运对他已经亏欠了太多太多,对于他来说这一生好像就是那么不断地掠夺和失去。我买了一些米面和油还有肉留给他,带他去镇上的老理发店拾掇了拾掇和理了头发,还给他买了一身新的衣裳。
“这娃子是?”店员问到。
“他孙娃子!”我抢先一步回道。
我能感受到在那个漆黑空洞的眼眶里有着一道热烈迫切的目光。
这是我仅仅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事。
“娃子不歇会儿了?”叔问我道。
“搞不成啊,我还有个急活,今天晚上之前得到,路过想来看哈叔,等我忙完了我就回来啊,叔等我来找你喝酒。”我和全叔说道。
“好,忙点好啊,你还记得我这个老不死的专门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叔拍着我的背爽朗的笑着。
和那次一样他一边拉着我一边慢慢地走着直到村口我停车的地方,紧紧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嘱咐着我慢一点走,要慢一点走。
我发动汽车对他喊道:“等我啊叔,等我回来,我爷俩好好喝两盅。”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点着头冲我摆着手。
而那天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次,原来他一直期待着能再见到我一面吊着最后一口气,听邻居说,当晚就走了,我回到这里再看时,他躺在里屋的床上穿着我买的新衣服。
旁边放着的是我给他买的米面粮油,一点也没开封。
我有些发晕,余光中瞥见了门上贴着的那个褪色的大红喜子,我反复拧着看,
那分明是搅成了一团连着血肉的苦。
(完)
月光像是被抓捕到关在了那条路上,细细的银碎就那么散盖在这片土地的每一处地方,渗透进这里所有劳动人民的细胞里,远处的几盏光亮的灯火拖拽出即将到来的黎明,空气中传来几声稀薄的唱和声,没有歌词,每一个尾音都被拉的老长
“咿—咿呀—呀哟,呀——咿—哟。”
我一转头,就看见大地上升起来到的袅袅炊烟卷起包裹上清晨的第一缕太阳的微光。
那似是唤作希望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