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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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挂了,明天见。”

  “明天见。”

  “啊,回来了,刘——等等,你怎么……啊……唔……唔!”

  原先是两个人的呼吸声,现下却只剩一个人大口喘着气。一颗心脏已停止跳动。

  

  枫镇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下来,斑驳错落;三两群孩童在草地上、在青石板上追逐嬉戏;男人们蹲在街边商议着该去哪儿钓鱼;女人们围在一处嗑着瓜子拉家常;街头巷尾商贩叫卖。我在一棵树下静心作画。

  一股肉质腐烂后的恶臭气味飘来,起先是隐约有一点儿异味,接着味道越来越浓重,钻进鼻子里,赶也赶不走。

  “我的爱人啊,勿泣勿泣;我的神明啊,勿将我弃……”男人嘶哑的歌声同气味一起飘来,那声音听起来极度悲痛。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疯子刘来了,快跑!”稚嫩的童声从一阵欢声笑语中响起,如平地惊雷,一众孩童四散逃跑。一个男孩从我眼前飞奔而过,踢翻了我的颜料瓶,鲜红瞬间染上我跟前的青石板。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唱着歌向这边走来,怀中抱着一样人形的东西。臭味越来越浓,我的喉头一动,几乎要干呕出来。我只能强忍着恶心慌乱收拾起画具,打算赶紧离开。

  “我的神明啊,勿听勿听;我的爱人啊,心跳不停……”

  在我手忙脚乱之际,男人已停在我身前。他神情空洞地站着,几乎是行尸走肉。而此时,我才注意到,他怀中抱着的是一具女人的尸体。那女尸脸上已布满尸斑,双目紧闭,苍蝇环绕,散发出强烈的尸臭。

  “啊……啊啊啊啊啊!”男人忽然惊叫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青石板上红红的颜料。而我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愣在原地,满目惊恐,几乎一动都不敢动。

  这时,一个健壮的青年忽然出现,挡在我身前,对着男人大声呵斥,见男人没有离开的意思,遂从旁捡起一块大石,作势要扔向男人,男人这才被驱赶离开。

  见男人已逃远,青年扔了石头,拍拍手,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我,说:“没事了——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摇摇头,拍拍手中的画具,道:“流浪画家。”

  青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向我解释情况:那个男人是个疯子,姓刘,本地人都喊他疯子刘。他怀中死去的女人是他的妻子,被他亲手杀死的。从此,疯子刘对红色特别敏感……

  “陈锋哥——”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青年转过头去,向她招招手,又看向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未婚妻,那……我先走了。”

  “嗯。”

  

  我在枫镇找了份卖报的工作,租了间破败的房舍,暂且算是安置下了。

  夜晚时分,我回到家中,仔细清点卖报的收入——实在微薄。我不禁叹了口气:看来不久后,等房屋租期到了,我又该被扫地出门了。

  交叉起十指抵在额头,我的目光落到桌面一个做工精细的红木盒子上。

  片刻后,我拿过红木盒子,用衣袖轻轻擦拭着,脑海中浮现出妻子年轻的面容:天生一双笑眼半眯着,眉心一颗红痣,嘴边是浅浅的梨涡。她总是笑着,嗔怪我又把颜料沾到了衣服上,而后又端详起我的画作来。她从不会说我的画能卖多少钱,她只会说我的画拥有着怎样的灵气,让神奇的大自然都为之叹服。

  晚上,我带着思念入睡。唯有在梦中,我才得以与妻子相见……

  “卖糖葫芦嘞——”

  “啊,糖葫芦!”妻子挽着我的胳膊,一手指着前方。阳光落在她的眼里。

  “二位需要几串糖葫芦?”

  “一串就够了。”

  妻子看向我,表现出些许讶异:“你不吃吗?”

  “我看着你吃就可以了。”我向妻子挑起眉,她“咯咯”地笑起来。

  “给。”我接过糖葫芦,一边付了钱,正要将糖葫芦递给妻子时,似乎有什么冰凉的液体顺着糖葫芦流到了手上。

  我看去,只见那糖葫芦竟然自己融化了,鲜红的液体像血一样弄脏了我满手。

  我抬眼,卖糖葫芦的小商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怀中抱着女尸的男子——疯子刘!

  妻子不知何时也消失了身影。

  我顿时惊慌失措。我想逃,身体却动弹不得,我想吼,喉咙却像被人死死掐着一样发不出声音,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疯子刘面目狰狞,离我越来越近……

  倏地,我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才发现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哦,对,妻子……早就病逝了。

  

  第二天是妻子的祭日,我在花店买了束花,好慰问妻子的灵魂。

  回来的时候,我在路上遇见了疯子刘和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那是为我妻子治病的医生。

  只见一条小巷里,疯子刘抱着女尸对医生发狂般地大吼大叫,医生被逼得只能连连后退。看到此情此景,我毫不怀疑,若不是手上抱着女尸,疯子刘铁定会狠狠揍医生一顿。

  忽然有一瞬间,我记起了我的梦。此刻,疯子刘的神态与梦境重合。我竟一时慌了神——我承认我对疯子刘有一些忌讳——不知如何是好,几乎就要拔腿跑开,却见医生望向了我,那神情满是求助。

  我正犹疑着该不该上前帮忙时,疯子刘竟也望了过来。那双充血的眼睛看着我,目光直勾勾地钉在我身上!我顿时如同被雷击中一般,浑身一哆嗦,脑海里立刻黑底白字闪现过一个字:逃!

  来不及多想,腿已经迈开,我飞也似地逃离了现场,手中紧握着白菊花。

  跑出一段距离后,我的脚步慢下来,大脑开始运转。我责问自己为何逃跑:是惧怕吗?还是心存芥蒂呢?也许两者都有。

  回到家中,我抚摸着桌上的红木盒子——那里安葬着妻子的一部分——将花摆在了它的前面。白菊花是妻子苍白的面容,红木盒子是妻子咳出的血。

  我摆好画架,在画布上描绘我对妻子的思念。

  随着画笔的挥动,关于妻子的记忆一一浮现在脑中:

  “先生,您的画真有灵气!”那时的她还不是我的妻子,她注视着我的画,真诚地夸赞道。

  “我愿意。”那天她成为我的妻子,她低垂着眼眸,两颊泛起绯红。

  “我支持你!”妻子总是这样说,目光坚定。

  “因为你是一个‘诗人画家’。”妻子满脸笑意。

  “带我周游世界吧。”妻子眼中的憧憬令我心动。

  “咳咳……咳。”鲜血染上手帕,妻子的面容愈发憔悴。

  “我爱你……”抚摸我脸颊的手忽然垂下,从此我与妻子天人两隔。

  最后一笔落下,回忆也画上句号。

  画布上的女人笑眼盈盈,眉心点着一颗红痣,嘴边有浅浅的梨涡。她手捧鲜花,仿佛下一秒就会提着裙摆从画布上走下来。那正是我的妻子啊。

  正在这时,一串拍门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一声粗犷的男中音吼道:“有人吗?开门!”

  我急忙赶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目光炯炯。他右手上拿着一根点燃的香烟,耳朵上方也夹着香烟,一说话,烟就从那一口黄牙间溜出来,倒是应了那词:吞云吐雾。

  还不等我询问来者是谁,他便自顾自地闯进我家,站在画板前,眼睛盯着我刚画的画,大笑起来。

  我被他这一举止惹恼了,冲上前去,抓着他的一边肩膀借力一带,迫使他转身面向我。

  他的脸上立刻堆满讨好的笑容:“你是画家吧?你这画看起来值不少钱呢!要不要考虑便宜点卖给我?”

  “不行。”我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男人嘴角抽搐了两下,尴尬地问:“那行,你说出多少钱才肯卖给我?”

  “不卖。”我态度坚决,“我不会再让我的画作沦为商品。”

  “你……”男人欲言又止,左手紧握成拳,再缓缓松开,指尖泛白。他努力保持着和善的微笑,开始对我一一详述卖画的好处。

  “我不会卖的,”我已经感到不耐烦了,皱起眉头丢下一句话,“死了这条心吧。”

  而他却不依不饶,即便我下达了逐客令也于事无补,仍旧是死缠烂打。

  最后,我的怒火终于被点燃,抄起旁边的红色颜料便往画布上泼。只一瞬间,画布上妻子的脸被染红,红色颜料往下流着,像流淌的鲜血。

  男人惊愕地看着我,咬牙切齿地对我怒吼:“你真是疯了!”接着,他摔门而去。在他拉开门时,门口赫然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是今日与我偶遇过的医生。男人撞过医生的肩膀愤然离去。

  医生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口,似乎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请医生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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