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之下

  初雪在凌晨悄然而至。

  落雪本无声,我却莫名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喉咙干涩难耐,饮尽了床头的大半杯冷茶;方觉满足地望向窗外,视线却和稀稀点点的初雪撞了个满怀。

  冬天的雪自然不是稀奇的景物,只是这场天赐的初雪熬了春的净明、夏的清热、秋的淡浊,终于在凛寒的冬夜不动声色的来临。

  我起身把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裹在身上,再到冰箱寻了罐啤酒;来到阳台,那如丝丝薄絮被寒风吹着着在了我的外套上,慢慢融去。

  我启了啤酒,初入口如初雪的冰凉,再入胃,只需稍等,再给这初雪些许时间,便温暖了心脾。

  雪缓缓落着,没有规则,没有章程,像是冬夜里的舞会,雪精灵在凌空舞蹈,每一刻都精妙绝伦,我太过入了神,不觉间,初雪缓了,停了。

  我望了望墙头的挂钟,四点二十,这场初雪十分短暂,但我很荣幸和她共饮了半瓶冰啤,但也不免叹她的含蓄,让我独自饮下余下的酒。

  这夜睡得很香,做了美梦、我梦到了清菊,她在冬夜中站在我对面不远处,手里捧着明灭不定的蜡烛,一袭纯白的长裙摇曳在寒风中,被扰乱的直发飘忽在她的面前,我解下外套想送到她跟前,她微笑着做了个“嘘”的手势,蜡烛灭了,霎那间,斑斓的烟火窜上了她身后的夜空,她的长裙被染得缤纷,她望着天开心笑着,我只望着她,只觉晕眩,散落的尘埃化做洁白的雪,慢慢地,落在她的裙上……。

  次日,窗外再不见雪的痕迹,那怕一丝也没有,只留下了湿漉漉的街道、房屋。

  上次和清菊见面已是一个月以前,因为同她合租的室友闹了小脾气,任性地来我这儿住了三天,三天之内没画过妆、逛过街,最后等室友来找她后还是死死抱住室友哭得像个小孩,让在沙发睡了三天的我吃了一个礼拜的感冒药。

  中途我有试过约她,但她似乎总有忙不完的工作,每次挂断电话前的一句话总是:

  “抱歉啊,下次吧!”

  我吃罢了早餐,正坐在沙发上拨了她的电话,电话刚通,那边便接了起来,她以调皮的语气说:“今晚有空,约吗?”

  没等我回应,她就急急忙忙说:“算了算了,晚上给你打电话,还有事要做。”

  “啪”,电话挂了。

  这便是清菊,这通电话从头至尾不过十秒钟,我甚至没说过一句话。

  待夜幕降临,我刮了胡子,在衣橱里挑了高领毛衣和一件长款的风衣,让一切尽可能完美,又不显得刻意,挂钟的时针渐渐靠近七时,她的电话打了过来。

  “不管你有没有空,快过来接我。”没等我说话,她便以不可被反驳的语气说到。

  “在哪儿?”

  “呃……嗯……我看一下”电话那头沉默了近三分钟。

  “我……我也不知道。”她语气像个没气的气球,全没了最初的气势。

  “会不会用定位?”

  “我会我会”她高兴的重复着。

  “发给我,然后在原地呆着”

  “好的”

  我拿起那在我床头柜放了近半月的黑色礼品盒,放在车的后备箱里,在把车后座的旧大衣尽可能自然的盖在上面,随后便一路踩着油门去往她给我发的位置,生怕她跑到其他地方去。

  车行了近十五分钟,路上还算通畅,快到她发给我的位置时就可远远望见她坐在路边的防护石凳上,双手插在衣兜里,半个脑袋缩进了脖子上那米白色的围巾里,脚边全是大包小包的东西,看那棱角分明的包装袋就知道里面全是衣裤和鞋。

  我放缓了车速,脱下风衣顺手扔在副驾驶座上,她远远认出了我的车,等车停到她跟前,她便示意我开后备箱,随后把所有大包小包全给放了进去。

  “你的大衣?”

  “以前的”

  “好丑”

  “没那么夸张吧”

  “丑到爆”

  等她调侃完后,自然地坐到了车的后座上。

  “坐后面?”我疑惑地开了口

  “逛街累了,要躺会儿,快开空调快开空调”

  “一直开着的”

  “什么啊,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不会冻坏了吧”

  她揉了揉红彤彤的鼻头

  “那还不得怪你,来这么晚”

  “我……”

  她侧躺在后座上,我把副驾驶的风衣递给她。

  “自己盖一下”

  她索性直接穿了起来,再把扣子一颗颗全给扣上。

  “终于暖和点了”她长舒了一口气,感叹道。

  “那要约在哪儿?”我问

  “你定”

  “远和路有一家……”

  “去大学城新建的小吃街吧”她打断了我的话,慢悠悠的闭眼说道。

  “好吧”我只能无可奈何的应下。

  一路她只闭着眼休息,车速我放缓了许多,尽量让每个弯道都每个减速带都不那么颠簸,她苍白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我把空调调小,车内顿时安静不少,可以听到她规律的呼吸声,只觉此刻的时光,如初雪般静好。

  汽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时,清菊醒了过来。

  “我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问我

  “半个小时吧!”

  “这么久,那怎么还没到?”

  “再过两路口就到”

  “一个大男人开车这么慢”她以我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嘟嚷着。

  我没回应。

  我在后视镜里看着她仍裹着风衣,双手扶在窗沿上,像小孩一样好奇地望着窗外。

  “川啊!你说生活难吗?”她突然问我

  我思索片刻,认真地回应她:“难,很难!”

  “这样啊!我也觉得很难。”

  她顿了顿,接着说到:“怪不得都说生活是两个人的事。”

  我能听出她话里有话,但却说不准。

  停下车后,清菊蹦蹦跳跳的下了车。

  “快点啊!川”她扭过头朝我喊着,随后便消失在小街人群中,她好像没注意到身上还穿着我的风衣,我只无奈地在后备箱拿出那件旧大衣穿在身上,

  “丑吗?不觉得”我自问。

  小吃街的装璜大多仿古,每个小铺上都挂着一个或两个日光灯,再罩上浅红灯笼罩,让这暖色调的光氤氲在每个人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孜然味,耳畔回荡着铺主的吆喝声,再看熙熙攘攘的人群,想想清菊,只觉一股甘甜由心而生。

  清菊在人群中显得十分出众,瘦高的背影,穿着不合身的男款风衣,在一家铺子前埋着头吃着糖葫芦,我走上她跟前,她一把拉住了我的袖口,干巴巴地望着我“我钱包落车上了。”

此时卖糖葫芦的铺主打趣地说:“男朋友不就是钱包吗?”

没等清菊开口,我就接过了话柄“谁说不是呢?”然后大气地在口袋里淘出了钱付给了铺主,结果换来了清菊一个狠狠的白眼。

  “谁是你女朋友啊!”清菊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这样啊!还说把酱猪蹄送我女朋友的,那没办法了,只能自己吃了。”

  她突然转过身来夺走了我手中的猪蹄。

  “就算我吃了你的猪蹄也不是你女朋友。”

  “我……”

  我钟爱此刻的光景,能和喜欢的人穿梭在人群中,品尝着淡淡的人间烟火,不期望能得到清菊的回答,只希望此时此刻能多停留那怕一分钟,一秒钟。

  时间在八点四十五,我们走到了小吃街的尽头,那是个不大的广场,勉强称得上广场,但没有大妈跳舞,没有商贩卖彩灯,寥寥无几的人也只是匆匆过客而已,只有数盏惨白的路灯点亮着场地的四周,清菊满足地擦去嘴上的油。

  “我们放烟花吧”她突然问我!

  “好啊!但哪儿有烟花卖?”

  “总会有的,对吧!”她坚定地望着我。

  “是的。”

  随后我们绕着广场四周游荡了近半小时,才在一家小超市里寻着了些许烟花棒。

  “为什么不让放烟花啊,多浪漫的事。”清菊不免发起了牢骚。

  “也是为安全着想嘛。”

  “你总爱和我对着干”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是还有烟花棒吗,将就啦。”

  “切”说着便将我手中的烟花棒全夺了过去。

  我看着五彩的烟花映照在她脸上,她难得的一脸严肃,脸的轮廓也分明了几许,我心里却涌起莫名心酸。

  “川……川……”

  “……啊,什么?”我才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了,叫你好多遍了。”

  “没啥,没啥?”

  “你喜欢我吗?”清菊缓缓地问我,她第一次这样问我。

  “喜欢。”

  “为什么?”

  “像你喜欢雪是一个道理”

  她咧嘴笑了笑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感恩节?”

  “还有呢?”

  “还有吗?”

  “还说喜欢我,没诚意,今天是我生日!”她的眼神中明显透过些许失望,随后又低下了头去,“唉!也不怪你,以前从未跟你提过,我不想跟任何人提起。”我没有追问她,任由她扔了还为燃尽的烟花扑进我怀里放声地哭。

  天空忽然飘下了雪,为她而下的吧。

  “清菊,你看看天空。”

  她抹去满脸的泪渍,有神的双眼仰望着漫天飞雪,我看着她的眼睛,有大海星辰。

  我们并肩坐在路灯下是石凳上,清菊出神地看着雪。

  “为什么喜欢雪?”我问。

  “听说雪是人死后化而为天使时落下的羽毛。”

  “你在哪儿听说的?”

  “小时候看的一个不知名作家写的童话。”

  “瞎编的吧。”

  “宁可信其有”清菊说完脸便挂上甜甜的微笑。

  “昨晚下了初雪,凌晨四点时候。”她接着说。

  “这么晚睡啊!”

  “不是,自然醒了的,被雪唤醒的。”

  “那时我还在蒙头大睡呢。”我压着心里的激动,以最正常的答案回答着她。

  “意料之中,谁没事半夜爬起来啊,除了我。”

  随后我们谁也没说话,就静静地望着雪,不觉时间过隙。

  我那件旧大衣终究没能抵挡渝发寒冷的夜,一个不适宜的喷嚏终于打破了沉默。

  “吓我一跳”清菊嫌弃地看着我。

  我无意地看了看她身上的风衣,却被她迅速捕捉到了。

  “川啊,你衣服怎么一直在我身上啊,怪不得总觉得热呢。还有,你这旧大衣真心丑。”

  “辛苦你了;现在才发现啊。”

  “哎呀,不好意思啦,没冻着吧,走我请你吃串串。”

  “你有钱?”

  她尴尬地挠了挠头。却又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背

  “多大事儿嘛,不就没钱嘛,那就不吃串串了,我把我赔给你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就拉住了我的手往回走。

  “川,快走啊,我男朋友要冻坏了。”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从她掌心传来的温热,很温暖,如沐浴春日一般。

  回到了车上,清菊径直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摆弄着空调,音乐。

  “成川男朋友,快送我回家吧,寒寒(她室友)等着我呢!”

  “好的,清菊女朋友。”这是我一路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路上,她还是望着窗外的雪。

  关于清菊为什么不肯向别人提她生日的问题,在我确定喜欢上她的第一年,我就从她父亲那儿了解到了实际情况。清菊母亲在怀上她后身体便每况愈下,不少人也包括清菊的父亲都在劝她把孩子打掉,但每次有谁和她提这件事都会被她劈头盖脸的说一顿,但上帝从来不会留下窗和门,母亲在产下清菊的第二天便去世了。

  所以自清菊懂事起,再没过过生日,没吃过蛋糕,没吹过蜡烛许过愿。

  车停在她住处后我连同那黑色礼品盒混在她大大小小的包里一齐送进了她的住处。

  “谢谢你啊,川。”

  “作为男朋友,应该的。”

  她只笑笑。

  随后我驱车回了住处,刚掏出钥匙开门,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原来你知道我生日啊。”

  “知道的”

  “问我爸?”

  “是的。”

  “那你都知道了吧。”

  “都知道了。”

  “这么多年了,原来我一直被你骗着。”电话那边传来了她哽咽的声音。

  “裙子喜欢吗?”

  “你还好意思说,大冬天这裙子我怎么穿?”

  “你每次去逛百货都会瞥一眼。”

  “这么贵的价,攒了很久吧!”

  “你高兴就好。”

  “说得好像你很有钱的样子。”

  “清菊,明天我们去看妈妈吧。”

  电话筒那边沉默了许久……

  然后听到她清了清嗓子,带着哭腔回答

  “好…的…”

  此时,窗外的雪还在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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