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山,那些拾荒的人

那年,那山,那些拾荒的人

在县城西部是茫茫的大青山,连绵不断望不到尽头。起起伏伏郁郁葱葱的山脉中间,根据地形看,几百年前这曾是河流,现在这里有一个清水潭。虽然没有了河流,但沟壑两旁的松树、野果和灌木丛依然茂盛的生长着。进入夏季,偶尔也有进山采蘑菇的,但绝大多数时候,这里荒无人烟。沿着长满植物的沟壑直走,向日葵开的正盛,现在是六月,夏天,2007年。一般天气温度是17到25度。这里是县城的垃圾处理场,在这里有一群以拾荒为生的人群,他们从贵州过来的。

早上6点多,清洁车驶过马路的声音传来,是第一批清洁车陆续来了。拾荒的人群也开始一天的忙碌,带上工具,走上昨天歇工的地方。清洁车的车轮裹着白色的塑料袋、尘土和其他垃圾慢慢的转动着。每天从城市到这里来回司机知道应该在哪里倒下垃圾。按动按钮,车箱启动,里面的生活垃圾混合着各类废品慢慢堆成一堆,车慢慢离开。

他们一拥而上,用锄头、钳子和其他工具熟练的把自己看中的东西勾出来,放到一边。垃圾堆慢慢变低了,他们继续从里面刨出能卖钱的东西。这些是城里人丢弃的旧衣服、家具,也有各种金属光盘和各式玩具、学生的书本文具,每天城市居民丢弃的种种,但是对这里的人来说,却如获至宝。

夏天的垃圾处理厂,长年累月的垃圾堆积,这里散发着奇怪的味道,蚊子围绕在身边,苍蝇从垃圾堆里飞起,停留在他们身上,慢慢的又飞向周围。在这方圆三公里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如此。这里有五户人家。

在他们刨荒土地的尽头,有许多废品堆。是各家收集以后,各自堆成一堆,上面盖着大块的布,防雨水侵蚀也防止其他人拿走。

老五,昨天你家的卖了多少钱?

一个在刨垃圾堆的脸庞黝黑的中年妇女笑着问道。

叫老五的中年男人继续挖着眼前的垃圾堆,翻着清洁车刚倒下的垃圾。手里捡起一包白色塑料袋子,往边上一扔,头也不抬的说道,230块。

这是什么东西?

这件床单是不是好的?

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收走这些货?

在这种季节的早晨,垃圾车什么时候会来,他们早已习惯。就在这样重复挥舞着锄头的有说有笑中,时间渐渐流逝。

邻近中午,垃圾车渐渐少了,他们把挑来的扔在一旁的杂货搬到远处自家的杂货堆里。按照塑料、光盘、衣物、被套、书籍纸板分类放好,到开始吃午饭时间了。

老五和媳妇也在旁边也来水池边洗净手上和脸上的污垢,然后回自己搭建的小屋里吃饭。垃圾处理厂的领导在很久以前就让这里通电了,暂时不用操心做饭的问题。吃过午饭,他们继续忙碌早上的工作。

到了下午四五点,垃圾车来了,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也就是清晨傍晚这几小时。

在这些拾荒人群的旁边不远处,放着一台废品打包的机器,是30多岁的男人在负责操作。中年男人住的地方是垃圾场的另一个方向。利用三棵树和其他木板和衣服,自己搭建了一个小屋。小屋里有一根凳子、一张自己搭好的床和几件衣服。

操作机器的时候,这个男人把衣服、书报各种布品和棉织品慢慢放进机器上的一个箱子,按下开关,机器启动,废品压实后再关闭开关,用一根铁线捆好,做成一个长半米高一尺左右的豆腐块状,拿起堆砌在一旁,按照正常速度,一个人一天能做三四十个这样的包,做一个一块钱。

做完后把全部的包搬到垃圾场的边缘坡上的黑色胶皮上。从远处看,这些黑色的胶皮在太阳的照射下如雪花覆盖在陡峭的坡上。重20斤的包整齐的堆放着,日复一日,成千上万的包堆满了山坡的一面。

七八月份的季节,山里的野生菌长出来了,在不那么忙碌的时候,老五会带着篮子进山里找野生菌。野生菌是这个季节所有人都喜欢吃的食物。在大青山里,老五每一次出去总能有所收获。而从小就有的生活经验,老五也能在各种野生菌里分辨出能吃的和有毒的。

夜幕快要降临了,铁丝网旁边房子上的大灯亮起来了,铁丝网的外边是一个大水库,傍晚时分,夕阳照在水面上,水库边的杂草随风摇曳,远处村里的小孩子大闹的声音依稀可闻。天黑了,他们也慢慢安静了。

老五的带着半篮子野生菌早就回来了,老五媳妇正准备做饭。

我走进他们家的时候,电视机正开着。

你要吃菌子嘛?

菌子就是野生菌,很好吃。但我才刚吃完饭。

地面上对着一摞光碟,回去之前,我随手拿起一盘想带回去看,出门的时候被他们要回去了。这种时候,坡上那两户人家也在看电视吧,小屋的灯还亮着。坡上的树上还挂着他们的衣服,影影绰绰,像一个老人默默的注视着这块土地。

深夜时分,山风在旷野里吹过,茫茫的大青山和随风摇动的荒草默默的注视着这里拾荒的人们。


后记

年代久远,记忆逐渐模糊。2007年的大青山,这是一群贵州过来的拾荒人群,他们是2000年代社会的蝼蚁,很普通很平凡,平凡到没什么记忆留给别人。往后一生穷困和偶尔对生活的期盼,将贯穿他们的余生。他们的事迹成了久远的故事,到今天已经成了传说。

这十几年来,经历的许多事情都是始料未及的。有些事隆重地开幕,结果却是一场闹剧;有些事开场时是喜剧,结果却变成了悲剧。在悲喜交加的经历中县城走到今天。一幕幕开场的锣鼓,一曲曲落幕的悲歌,如今都已随风而去,唯有那轻轻的一声叹息住在这些人的心里。因为疫情,今年我经历了县城干燥的西南风,经历了县城的大雪,也从柳树发芽柳条低垂到樱花盛开,成为了赏花人群中一员。2020年6月8日,我重新去了一次大青山他们生活曾经生活的地方。今天的垃圾处理厂,早已经扩大了五倍以上,13年后垃圾场的垃圾已经上升了近20米。之前的水池,之前的小屋,之前的山坡,之前他们活动的痕迹早已埋藏在高高的垃圾堆的下面。没有在那里生活过人很难想象那里曾经有那么一群人在那里日复一日生活过,并留下他们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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