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腊月,天气愈加寒冷起来,寒风像小刀一样割着行走在路上的人们,许多年未下雪了,今年破天荒地下着大雪。大片、小片,把整个天空都铺满了一起撒向失去了生气的大地。大地披上了白色的毯子,渐渐娇媚起来。不畏寒冷的野孩子们已经在雪地上疯开了,小手、小脸冻的红彤彤的,还是大声嬉笑着。
刘大妈穿着新买的棉鞋走在路上,身上已经是披上了一件白色衣裳,花白的头发此时更加花白了。为着抵御寒冷,她把两手交叉着放进袖口里,缩着脖子,佝偻着背,顶着风艰难地向家里走去。 快过年了,儿子还是没有打电话,今年能回来过年么?刘大妈每年都是这样地期盼着,十年了,她也失望了十年!今年呢?她心里隐约有些预感,然而还是抱着希望,就像稻草对于溺水者的那一丝飘渺的希望。她希望有着奇迹,今年不是下大雪了么?这就和往年不一样,大雪暗示着刘大妈,也给了刘大妈勇气。于是,她拿起了家里那台老电话。刘大妈虽然老了,又是一年年地健忘,儿子的电话号码却像刻在心尖头似的。不用经过大脑,手指就老马识途般地在那几颗已经掉了漆的按钮上跳动起来。
“妈...”儿子终于接电话了,刘大妈顾左右而言他地和儿子闲聊着,怕问又迫切地想问。
“儿子,今年..回家过年吗?你爸..想孙女了..”刘大妈拿着老头子做幌子终于问了。焦急地等着答案,拿着话筒的手湿湿的,简直有点拿不住了,心也跳到了嗓子眼。这样的经历只有那年高考后,儿子打电话查成绩时候,她才有过的。
“妈,今年不回去”。刘大妈的心“扑通”一下掉回到肚子里,身子软软地没有了力气。
“哦,那行,你自己注意身体,不回就不回吧,你爸和我身体都挺好,不用挂记”儿子也没问身体,刘大妈自己稀里糊涂地说着。她想起那年儿子查完成绩,挂了电话,一家三口是那样地激动,那样地开心。儿子终于考上名牌大学,全村第一个名牌大学生。刘大妈有几年在村里是多么风光呵,“大学生的妈妈!”大家都这么叫她,刘大妈走路都轻快着。
可自从儿子毕了业,结了婚后,居然一次也没有回家过年,孙女8岁了,总共见了三次。
“又不回来?”刘大爷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仿佛早知道答案似的问。
刘大妈浑身一点劲儿也没有,懒懒的不想开口。
冬天的夜来的特别早,又是下着雪,不到五点,已是黑漆漆一片。老两口默默地坐在黑暗里,四周空空的,电灯的开关就在旁边的墙壁上,谁也没有想到去打开。刘大爷的烟头在黑暗中闪着红红的光点,一明一暗地,就像那希望,有了,又没了;又有了,又没了……。
这一晚,刘大妈没有做饭,也一点不觉得饿,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只得上床睡觉了。
(二)
第二天早上,刘大妈醒过来,望着外面灰色的天空,想起昨天的事,心情又阴阴的,懒懒地不想起床。
但终究还是起来了。
她站在门口喂着小鸡,苞米一把一把地撒着。“刘大妈,苞米不要钱啊,这么样地糟蹋...”。失了神的刘大妈被路过的张婶唤醒,这才发现苞米已经撒了满地,小鸡几天都吃不完了。要是在平时,节俭的刘大妈会心疼的跺脚,今天却一点不在意。
“她婶,这大清早上那里去啊……”
“儿子打工回来啦,我去镇上迎迎,再买一些过年的...你儿子儿媳什么时候回来啊?.”
“啊.啊.过几天 ....过几天..”刘大妈越说声音越小,自己几乎都听不见。
“我先走了啊……”张婶心里装着儿子,恨不得马上飞过去,根本没注意到刘大妈的异常。
刘大妈也乐意她走远,心里舒了一口气。呆了一回,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急急地转身回屋。
“要不我们去儿子那里过年?”她兴奋地同老头子商量。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刘大爷恨恨地说。
那年孙女出生,刘大爷满怀希望地带着精心准备的土鸡土鸡蛋还有为孙女准备的小衣服小被子进城看孙女。
刘大爷进了门直奔孙女去,低着头嘴里发出“哏哏”声音逗着孙女,脸上的皱纹因为笑更加拥挤在一起。
“别离孩子那么近,口水会溅到孩子身上的”儿媳说。
刘大爷像触了电似的把靠近孩子的脑袋弹开,站在那里讪讪地不知如何是好。他一个农村汉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口水是这么样地被人忌讳。
“爸,你去看电视吧!”儿子招呼着他,才把他从手足无措中解救出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亲家母借着吃饭的当口,向他状告起儿子的不是。刘大爷虽然是糙汉子,也有着同亲家母一样爱子护子的心。嘴里虽然数落着儿子给亲家母听,心里五味陈杂,若黄连在口。那顿饭对于刘大爷真是漫长的很,他想不到最以为骄傲的儿子在别人眼里狗屁不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上钝钝地割着。
刘大爷在儿子家住了几天,彻底明白了儿子在这个家的地位。儿子的地位决定了老爹老妈的地位。甚至决定了刘大爷带过来小衣服小被子的地位。
“这些东西没有经过消毒,有细菌的,现在谁会用这个”儿媳用脚尖踢了踢堆放在角落里的包裹,轻描淡写地说。于是,小衣服小被子就被赶出了家门,躺在楼下垃圾桶里去啰。土鸡土鸡蛋因为在城里难得寻见,虽然也是有着禽流感的风险,勉强接受了。
那几天,刘大爷简直度日如年,心里也暗暗决定再也不来了。回到家里,刘大爷也没敢告诉刘大妈那些小衣服小被子的下场,只说他们喜欢着呢。刘大妈因为喜欢这两个字,还乐了好些天。
刘大爷宁愿不见儿子孙女,也不想受那窝囊气;刘大妈却宁愿受窝囊气,也想见儿子,可老头子不去,她也只得做罢。“别人儿子虽然没考上大学,一家子还热热闹闹地团聚....我们家....,哎...哎......”刘大妈唉声叹气地抱怨,像是说给别人听,其实是说给自己听。她艳羡着别人家的阖家团团圆圆,正如当年别人艳羡着她儿子的金榜题名。
(三)
刘大宝这些天为着争取回老家过年的权利,终日和媳妇起着争吵,最后还是失败了。架吵了,歉道了,过年还是回不去,年年如此,他觉得累。他本可以一个人回去,“回你家有什么意思?孩子不适应生病咋办?路程远又麻烦,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不拦你”媳妇这么说,很开明公平。可过年一个人回家,像话么?亲朋好友怎么看?媳妇孩子都带不回去,多没面子,别人心里还没怎么想,刘大宝自己就不干了。
“妈的,还不如离婚算了。”刘大宝有时候会突然这么想。然而细细思索一下,又好像有些不舍,是对当下富足安逸的生活还是对漂亮时髦的媳妇或是怕对孩子造成不好影响?他说不上来,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也许是习惯了,习惯就是泥沼地,刘大宝早已深陷其中。也许生活就是这样,正如冯内古特所说“我们都是受困于时代的“囚鸟”——既渴望逃离,又踟蹰不前。”
那天妈妈打电话,他是多么聪明地感觉到妈妈的期待,多想说“妈,今年过年回家!”。挂了电话,他心里空落落的,有点淡淡的忧伤。但不一会,女儿娇滴滴地从旁叫着“爸爸,爸爸,陪我玩..”
于是,那一丝淡淡的忧伤即刻间便消失了。心里又满满地,那个位置被女儿填满了。
(四)
腊月三十这一天,老两口对着深红的餐桌,一盘鱼,一盘炒腊肉,一盘豆腐,一盘炒白菜。在村里川流不息的鞭炮声中,静静地吃完了年夜饭。刘大妈看着眼前那一盘未成拨动几下的鱼-这是儿子最喜欢的一道菜,记忆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妈妈,这鱼真好吃”儿子红彤彤的小脸蛋上荡着笑,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刘大妈也跟着吃了蜜一样。她仔仔细细地挑拣着,深恐有一根鱼刺成了落网之鱼扎着了宝贝儿子,直到确定十分安全,才把大块白嫩肥美的鱼肉全部拨到儿子碗里。看着儿子滋滋有味地吃,她感觉世上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那时候的日子可真有劲儿,有盼头!现在呢?仿佛除了等着死亡降临,再没有别的了.....
刘大妈望着眼前的桌子,还是当年那张,只是旧了,颜色暗了,边角有点剥皮了,可终究它还是当年那张呵。然而,人呢,她想念自己儿子,十分地想,眼泪一下子控制不住地趟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