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途中偶遇一小贩在售卖槐花。小朵小朵的花身,裹着洁白的裙踞,挤挤挨挨地躺在古旧的竹篮里,煞是好看。瞬间我的心念一动,遂买了两串回家。
回到家中我小心地将花朵取下,清洗后,就着蛋花冲了一碗槐花鸡蛋汤。扑入鼻翕间是若有若无的清香,尘封的记忆就这样随着那抹淡香舒卷开来。
故乡是个远在江南的小城,每到春末,便会开满洁白的槐花。因为槐花随处可见,人们便常以槐花为食:生食槐花多是吃它的花茎,拨开白色的花瓣,寻见藏在蕊间的花茎,嚼在嘴里便有一种沁人的清甜;而熟食槐花则是用新鲜槐花佐以鸡蛋冲汤,数点洁白的花瓣飘散在艳黄的蛋花里,很有些江南独有的韵致。
彼时的江南风轻水暖,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穿过摇曳的枝丫,洒落在满树的花朵上,素白与青绿间,呼之欲出的鲜活和明亮,仿若一个个眉眼清晰的少女正舒展容颜,笑语盈盈。
孩子们围着槐树,追逐嘻闹,更有甚者,爬上满是槐花的树丫间,一边嚼着香甜的花茎一边眺望湛蓝的天空。
那时候我总喜欢仰着脖子羡慕地看着坐在树丫间的伙伴,因为我是个羸弱的小丫头,没有胆量也没有力气爬上那高高的树桠。伙伴们总是嘲笑我,爬不得树如何掏得了鸟窝抓得来知了?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根本不想掏鸟窝抓知了,我只想坐在高高的树上眺望远方的世界。
他们常常会扔下些饱满的槐花给我,我便忙不迭地拿回家央着太祖母给我煮上一碗槐花鸡蛋汤。太祖母总会用一个本色的竹制小碗给我盛上一碗清香四溢的汤,里面槐花并不多,却可以瞧见它们在水中婉转漂浮的姿态。我每次都会端详许久,然后一饮而尽。太祖母则在一边笑咪咪地说:“囡平日里挑食,这槐花蛋汤倒是喝得有滋有味。”“因为它好看!和太奶奶的头发一样好看!”我抹下嘴便又飞快地奔出去,太祖母欢喜地摸着她满头的银发喃喃:“囡是最会说话!”
江南清脆的鸽哨划破了碧蓝的长空,随风前行渐远渐稀。不知从何时起小城里的槐树越来越少了,太祖母亦在一个清浅的午后飞升而去,我不再吃槐花蛋汤,因为谁也做不出太祖母那碗槐花鸡蛋汤的味。
我慢慢长大了,小城也日渐喧嚣起来,层层拔起的高楼掩埋了少年时葱绿的山坡,曾经开满小城的槐树更是像隐没了般。有时我会站在高楼的窗前怀念屋落间袅袅升起的炊烟,怀念奔跑在田野间无忧无虑的孩童。那些揉染了青绿与素白的往事随着光阴的流逝渐渐晕染成水墨卷轴里的光影。
我益发渴望看见远山之外的世界,于是我涉江而去。当我站在船头,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小城,心里既有展翅的自由亦有别离的乡愁。
在一个星光漫天的晚上,我踏上了传说中的彩云之南。晶莹的星火仿佛就在我的头顶,伸出手便可触及,那是故乡再高的树也不可抵及的高度。站在春城的街头,念及万水千山之外的故乡,心里映见的还是那个开满槐花的小城。
春城用它花团锦簇的明媚拥抱了我,游走在这个陌生的城有种新生的自得。这座阳光灿烂的城到处是触目可及的姹紫嫣红,春日里海棠绵延,夏日间紫楹徜徉,连银杏的金黄都能铺满半座城池……我慢慢忘却了那一城素白的花儿。
今日与槐花的重逢,更像是冥冥中的一个约定,我忽而想起那个远在江南的小城,那碗香气四溢的槐花蛋汤。
第一次做槐花蛋汤,卖相上便得了太祖母那碗汤七八成的神韵,温柔舒展的花朵洁白而无辜,轻轻飘散在嫩黄的蛋花间,透着一抹岁月迢遥的气息。
轻轻地啜上一口,满齿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