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哥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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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意古典暗黑系童话故事中特别喜欢的一篇,分享给大家。
正文:
一
“亮出你的身份,我们才能让你进入极北城”,城门口的卫兵说,“不然你就等着排队吧,排到老死为止。”
卫兵穿着有些破碎的盔甲,摊开手掌,等待入城的人把金币、银币和珠宝首饰放上去,然后放他们进入这座边境要塞。这是最靠近北边的地方,没有人知道这个要塞是在防守什么,但是现在已经成为了繁华的城市。
轮到她时,她想起自己只有一匹马,而且马腿已经瘸了。现在她不知道怎么求这些卫兵放自己进去。士兵命令她露出面孔,看她是不是逃亡的通缉犯。她就脱下了兜帽。
卫兵们愣了几秒钟。
“你进去吧。”卫兵说,“城里面要暖和一点。”
她于是就进去了。等她通过城门,走远了后,守城的卫兵讨论起了刚才看见的面孔。
“好像没钱,但挺漂亮的。”
“面孔很精致,都冻白了,有点像是瓷器。”卫兵说,“那种东方的、最脆弱和美丽的,供拍卖和欣赏用的瓷器。”
他们望了一会她的背影,转回头,问下一个进城者讨要财物。
城市是环形的,分为里城和外城。走在外城环形街道上,远远地可以看见里城的建筑。那里仿佛都像是透明的冰块一样,反射了北地昏黄的夕色,好像有跳舞的音乐从宫殿里传来,有烛火,风趣文雅的谈吐,有贫穷的人梦想中的一切。
而外城......外城只有破败的屋子,和衣衫褴褛的人们。
她眺望那些水晶宫殿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拉她的衣摆。她低头一看,一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男孩,正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她。
“姐姐,这位姐姐......你可以给我点钱吗?你可以给我点吃的吗?”
她从口袋里找到最后一块银币,放在男孩手上。男孩看见她的脸,呆了一会儿。
“谢谢姐姐。又好看又好心的姐姐......你不是这里人是吗?是南方来的吗?”
“我从东方来的。我的名字叫瓷器。”她说,“这里有能住下来的地方吗?”
“里城有五星酒店,还有赌场,但是价格很贵,只有贵宾才能住下来。你很有钱吗,瓷器姐姐?”
“我没有钱了。”
“你可以住在我家,要是你不介意我妈妈生病了。”
她跟着小男孩回家,一个小小的屋子。屋子里面有个生病的妇人,病人身上开满了灰色的小花。灰色的花朵只有指甲盖大小,盛开在皮肤的表面。
“你的妈妈怎么了?”
"她得了灰麻花。”比猴子还要瘦小的男孩,眼神比暮色还要黯淡,“已经开花了。妈妈已经动不了了。”
“治不好了吗?”
男孩摇摇头。
“这个城市不欢迎没有钱的人,有钱人住在里城,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穷人都住在外城,还会患灰麻花病。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执行命令的那群人带走了她和木偶师,她不知道要被带去哪里,也许是要木偶师去辩解,辩解为什么要做出第三个木偶。但是路上他们遇见了暴民,非常多的暴民,围住了他们。他们举着燃烧的松树火把,要检查每个人,看有没有非法的木偶假装人类混进来。他们当然看见了她。
“她就像画出来的一样!她就像画一样美丽!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的女孩!她一定是木偶!”
暴民们冲散了队伍,把她和父亲的木流马分隔了开来。她被拉住了脚,快要被人从坐骑上拽到地上。这时候,冰冷的白雾笼罩了周围。有人救了她。
当男孩出去乞讨了,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身上开花的病人的时候,瓷器开口说话了。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一条白色的人影渐渐出现在了她面前,看着像是个男人,很瘦的男人。他穿着白色的长袍,但整个人感觉都是透明的,如同动弹的白雾。他有着尖耳朵,冰蓝色的眼睛。他在她面前低着头,仿佛是她的奴仆、长辈,或者爱慕者。
“以后你会知道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是谁?”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是木偶村的瓷器,我的父亲是木偶师,我是他的女儿。”
“不,你不是。”冰蓝色的眼睛说,“你甚至不是人类。”
“因为我的身体是玉石做的吗?”
对方垂下了冰蓝色的眼睛,然后就像失望的雾气一样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二
她有种错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木偶村,可能是因为她住在猴子男孩的家里,附近都是像猴子男孩一样的小孩子,他们又脏又瘦,不过世界上的所有的孩子长得都差不多。她想起木偶村的那些野孩子,那些也还自己有事没事就扒着墙头叫她“瓷器姐姐。”她会做一些点心给他们。他们往往在做了恶作剧后,像一群野猫一样溜之大吉。
外城的这些小孩也开始叫她“瓷器姐姐”,可是她没有点心给他们。这些孩子都住在附近,被守城的卫兵们成为“外城的脏孩子。”这些孩子就跟猴子男孩一样瘦小,家里往往都有个亲人得了灰麻花病。
灰麻花就是这里的流行病,得了灰麻花的人无药可救。
她听父亲说过灰麻花。有一次他带她去北国修理掉坏掉的木偶人,说起更远的北方。她是父亲从更远的北方带回来的。更远的北方应该是她的出生地。父亲说起了北方的严寒,说起哪里罕见的病症,人的身上会开满灰色的花朵,当花朵全部盛开的时候,病人也就死了。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灰麻花的治疗方法。她想起父亲说的话,寒冷会加快灰色花朵的开放,只有温暖能减缓它。这也可能是灰麻花始终没有蔓延的原因,它只存在于北方某些寒冷地区。
在她住到猴子男孩家里的第二天,男孩妈妈身上的花朵就盛开了。卫兵们挡开嚎啕大哭的男孩,将花朵收集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然后把死者装进麻袋,丢在离城市很远的冰原上冰葬,冰原上的野兽会吃掉一切可以吃掉的东西。
“小猴,小猴,别再哭了,喝点南瓜粥吧。”她劝哭泣的小男孩说。
“其实我没有很难过,妈妈一定是去了一个暖和的地方了。”男孩说,“瓷器姐姐,你的妈妈还在吗?”
她呆了一下。
“我没有妈妈,我从小是爸爸带大的。”她说。
“你多可怜啊,瓷器姐姐。我至少和妈妈一起生活过。”男孩说,“来,姐姐,喝点南瓜粥吧。”
在男孩睡着以后,白色的雾气裹着冰蓝色的眼睛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有我父亲的消息吗?他现在安全吗?”她问。
“他是普通人,最多会被关起来。只要你不回去,他就不会有事。”他说。
“灰麻花是怎样一种病?有治疗的办法吗?”
他望了她一会儿,垂下了眼睛。
“我不想告诉你。”他说,“这是个古老的方法,古老的连人类自己都忘记了。”
“告诉我!”
但是没有回音,对方消失了,只留下了沉默的雾气。过了一会儿,屋内忽然有了轻不可闻的歌声。是男孩在熟睡中哼起了歌。
“冰姑娘......冰姑娘......比所有的冬天都要冷......冰姑娘的心碎啦......天上就下雪啦......”
她低头看了看靠着自己睡着的男孩,在男孩的头顶上,发现了一片灰色的叶子。
三
瓷器把身上的首饰一件件地卖掉了,给这些脏孩子买吃的和穿的,她自己不是很怕冷,毕竟她的身体和普通人的身体不一样。她把两个耳环分给了两个因为捡一块馒头打架的小男孩,他们开心地分掉了馒头,然后把耳环带回了家里。
她还把扎发髻的白玉簪子送给了一个小女孩。女孩的三个哥哥都因为开荒,冻死在冰原上。
这些孩子都叫她“善良又好看的瓷器姐姐”。外城的孩子都知道了有一个比东方的瓷器还要美丽的少女住在这里。他们像饿了很久的老鼠一样,聚在她的身边。有的孩子身上已经开始有了花骨朵,但是他们每天还是跑来跑去地乞讨,直到灰麻花盛开,于是卫兵就从死掉的孩子身上采集花朵了。
没有人直到灰色的花朵去了哪里。据说会做成某种珍贵的药烟,抽这种药烟是身份的象征,而且会带来无法理解的快乐。
白天暖和的时候,瓷器就骑着木流马,让猴子男孩坐在身前,他们一直走到靠近里城的广场,听那些水晶窗户后闪现的欢声笑语。那里的人们举止文雅,在温暖的房间里穿着单薄的夏装,壁炉里的篝火日夜燃烧,火光照亮了宴会上的红酒。那些漂亮地女孩们,举着酒杯走来走去,她们穿着好看的裙子,肢体那么柔弱,像一朵朵五颜六色的鲜花。
路灯亮了后,她才带着猴子男孩回家,点上炉子,让他裹着厚厚的毛毯入睡。北方的每一天都是冬天,但是每个夜晚都比前个夜晚更加寒冷。有时猴子男孩会在睡前哼唱一首名字叫《冰姑娘》的儿歌,北方王国所有人都听过这首歌。瓷器听外城的很多孩子都唱过。她长不多也学会了。
冰姑娘,冰姑娘,
冬天是你的屋子,我们住在你的屋子里。
冰姑娘,冰姑娘,
你多好看啊,每个看见你的人都变成了一块冰。
冰姑娘,冰姑娘,
你比所有的冬天都寒冷。我的心都被你冻住了。
冰姑娘,冰姑娘,
你的心都碎了。你心碎的时候,天上就下雪了。
“你们从哪儿学的这首歌?”
“妈妈教我的,她说她的妈妈教她的。”
“这首歌里唱的冰姑娘是谁?”
“冰姑娘是冬天的精灵,传说她守护着我们和冰雪。”
“你看见过她吗?”瓷器问。
“没有,我想她一定很漂亮,”猴子男孩说,“可能就和瓷器姐姐你一样漂亮。”
她随身带的东西很快都送完了。最后送出去的是父亲亲手给她做的木流马,木流马是用上好的橡木做成的,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已经跟着她很多年,她骑着它去了很多地方,而且还靠它逃离了险境,在逃跑的路上,它的后腿瘸了,一直都没有修好。她把瘸腿的木流马送给了附近的砍柴人,他们每天都从山上背一大捆干柴,去里城交换口粮,却连一根木柴都舍不得留下来取暖。
砍柴人给了她一小蓝木炭,她把这些木炭分成几堆,每次炉子快要熄灭时就往里面添一点。木炭一点点地变成了炭火,炭火渐渐变成了冷灰。屋子里又变冷了。
猴子男孩昏睡了过去,脸上、脖子上、手臂上的灰麻花绽开了花瓣。瓷器抱紧了这个瘦小的身体。她觉得从来没有的悲伤,尽管她不是真正的人类,泪水还是盈满了眼眶。她哭了起来,这些泪水就跟透明的珍珠一样,顺着她瓷器一样的脸颊滑落下来,滴在男孩的脸上。
“这是你第一次流泪吗?”白雾里的男人问。
“是的,我以为我不会哭的,”瓷器说,“只有真正的人类才懂得哭泣。我现在才明白这是怎样的感受。”
“那些灰色的花......”
瓷器向怀里的男孩看去。男孩身上的灰麻花迅速地枯萎了,没过多久,男孩就睁开了眼睛,脸上还残留着她的眼泪。
四
男孩身上的灰麻花在第二天就全部消退了。灰麻花被少女的眼泪治愈的消息,很快就在外城传开了。越来越多的病人来到了瓷器住的屋子外面,想要得到她的治疗。
这些人里,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大多数是穷人,但是也有看起来很富有的人。他们有的自己的身上开着灰色的花,有的是陪着家人来的。有的人已经动弹不得,有的人已经奄奄一息。
有个头上开着灰色小花的小女孩堆在门口。瓷器走出屋子的时候,小女孩怯怯地拽住了她的袖子。
“姐姐,姐姐,你能治好我吗?我把我所有的糖果都送给你。”
她所有的糖果是双手捧着的几块冰糖。
瓷器接过了女孩手里的冰糖。女孩的手臂颤巍巍的,好像快要折断的细树枝。瓷器忍不住低下了头,眼泪滴到了那几块冰糖上。
那几块冰糖被分给了最早等候的几位病人。他们无一例外都痊愈了。
越来越多的病人聚集到了男孩的家门口。一辆高大的马车驱开了东倒西歪的病人,停在了门前的街道上。随从打开车门,穿着裘皮大衣的人从车里露出模糊不清的脸。
“请问东方来的瓷器大夫住在这里吗?”他问。
“我是东方来的瓷器。”瓷器说。
“我是本城的执政官。”裘皮大衣说,“我希望你能为我的孩子治病,就是和这些外城人一样的灰麻花病。另外,你要比真正的瓷器还要精美。”
“谢谢。你的孩子在哪里?”
执政官指了指城里那些晶莹剔透的水晶宫殿。
“里城。”他说。“里城欢迎您的大驾光临。”
瓷器乘坐执政官的豪华马车进入里城。马车一直驶到里城的中心,一座最为高大的宫殿。水晶幕墙隔断了外面的严寒。他们登上了宫殿的顶楼。顶楼只有一幢单独的房间,透过玻璃窗户可以看见全城的风景。天色已经渐渐暗淡,里城灯火辉煌,外城则像黑暗的河流围住了璀璨的宝石。
“孩子呢?”瓷器问。
手推车推来了昏睡中的男童,男童的脸上已经覆满了花瓣。瓷器拿出沾了泪水的冰糖,放入男童口中。过了一会儿,那些花瓣渐渐枯萎,露出了红润的肤色。
“真是泪到病除。关于你的传闻一点不假。”执政官已经脱掉了裘皮大衣,换上一件真丝衬衫,“真是太好了,你真是上天派下来的使者,专门来解救我们的。”
“我可以回去了吗?”
“请你先留在这里休息好了,我们要好好酬谢你。你先把这个房间当成自己的家好了,”执政官笑着说,“我们还有很多病人想要获得救治,很多很多,很多的病人......”
执政官走出了房间,大门关上了。
瓷器被关在了水晶宫殿的顶楼。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