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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省城(中)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钱慧明开始有点着急了,反复看着手腕上的机械表,生怕错过张晓珺乘坐的那趟列车。他到达火车站,在那里等了大半个小时,才看见张晓珺、张晓宇、夏永玲三人一同从出站口缓缓地走来。
尽管四五年没见了,张晓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钱慧明,他跟自己在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白衬衣、蓝牛仔裤,乌黑的头发,只是高了一些、清瘦了一些。她很想向他跑过去,将他紧紧地拥抱在自己的怀里——就像梦中的那样,最终却碍于女孩儿的羞涩,只是站立在那里微笑着望着他走过来。
他们到来之前,钱慧明有一大堆表示欢迎的话,可站在他们面前,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张晓珺也是如此。大家只是挑拣一些礼貌的客套的词语寒暄着,气氛有点尴尬。直到穿过一条小吃街去站牌乘坐公交车的时候,张晓珺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钱慧明和夏永玲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张晓珺也跟着他们一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尚未消失,钱慧明已经觉得自己与客人相处很久、很熟悉了。张晓珺话匣子终于打开了,开始没头没脑地说个不停。夏永玲跟在他们后边,与张晓宇并肩走着,望着张晓珺与钱慧明这对美好的年轻人,由衷地为他们祝福着。张晓宇垂着头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时不时斜着眼睛偷偷扫一下夏永玲的侧脸。
他们在小吃街吃过饭,又乘坐公交车到达钱慧明住的公寓,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房间虽小,却不让人觉得压抑,大概因为室内整洁又朝阳的缘故。钱慧明烧了一壶开水,说明灯开关和拖鞋的位置,将钥匙交给张晓珺便带着张晓宇离开了。他提前在附近定好一间旅社。
钱慧明刚走,晓珺便迫不及待地跳到床上,将头深深埋在枕头里,仔细地嗅着上面气味,不知道钱慧明用的什么洗发水,这残留的香气竟让晓珺感动得快要哭了?也许这气味根本就是她想象出来的。这枕头是他早上离开之前刚换过的,从未用过的。连床单、被罩都是为客人精心换洗过的。书桌上的最新一期的《读者》杂志和枕头旁边的那包新纸巾都是专门为她们准备的。当然,她们恐怕是不会发现的。他甚至想在窗台上摆上一盆君子兰或茉莉花,却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只好作罢。幸好,窗台上的那五盆绿油油的绿萝花让整个房间充满了生机了。
尽管知道在别人家中要守规矩,要尊重别人的隐私,可晓珺还是忍不住地轻轻翻动着一切可以翻动的东西:抽屉、衣柜、沙发垫......她太好奇了,她要透过这些东西去了解她心爱的人。夏永玲怎么制止都没有用,干脆由她去。她自己也打开书柜的玻璃门,想从里面找出一本书看,发现里面全是心理学方面的书,她实在不感兴趣。最后她在最上面的角落里发现一本《圣经》,便取出来,翻至《约伯记》坐在床上仔细读了起来。
“人在世上岂无争战吗?他的日子不像雇工的日子吗......倘若我躺下,我会问:我能起来吗?等起来后,我焦虑地等候夜晚的来临,我痛苦难熬,直至深夜......若说,我的床必安慰我,我的榻必解释我的苦情;你就用梦惊骇我,用异象恐吓我......你要惩罚我到哪一天为止呢?难道你一点不给我机会,让我喘口气吗?我犯罪了吗?我究竟对你干了什么,呵,人的守护神哪?......一切都是殊途同归:上帝既惩罚善人也惩罚恶人......即便上帝处死我,我也永远对他抱有希望......”
夏永玲的父母是基督教的信徒,她对这些悲伤的句子并不陌生,可却还是第一次体味到其中的庄严和伟大。她想起了张晓宇,他不正经历着这样的苦痛吗?“那两个男生会聊一些什么呢?”她转过身问晓珺,却发现她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不远处的一家旅社里,张晓宇也已经躺在床上了。钱慧明还在看书,他正在为下个月的资格考试做准备。他知道张晓宇没有睡着,他一边翻看着考试资料一边等着他先开口说话,他知道他一定会跟自己说些什么的。
一刻钟后,张晓宇终于开了口:“你读过大学,对吗?”
“是的。”钱慧明合上手中的书回答说,“我学的是心理学专业。”
张晓宇又心事重重地陷入了沉默。钱慧明一边继续翻动这手里的书,一边耐心地等待着他说下去。
“我之前不是这样的,爱上她之前我并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曾经也可以考上大学,现在却废了。废了。”张晓宇紧闭这双眼,痛苦地摇着头说,“我完了。一切都完了。我不应该爱上她的!我怎么可以爱上她呢?可事实就是这样,我不能不去爱她!她那么美,我怎么会不爱她呢!她是一个寡妇。她死了丈夫。她没了丈夫就来勾引我!这个坏女人,她需要情人,所以她就来勾引我。害我爱上了她!我中了她的圈套了,我爱上她,却又要我离她远远的。她让我离她远远的!这个坏女人,把我带到阴沟里面了!不,不能怪她,是她拯救了我啊!如果不是因为爱上了她,我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她拯救了我,我怎么可以责怪她呢!她多么美丽,多么纯洁啊!她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了!我愿意为了她奉献一切,就是让我死也可以。我可不是快死了吗?因为她,我已经死过千千万万次了啊!真难熬啊,爱上她的日子真难熬啊!可这样才是活着啊,只有爱着她,才算是活着啊!所以,就算是上不了大学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让我每天能看见她,我什么都不要,连饭都可以不吃,大学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