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扑克牌的“前世”与“今生”


我所居住的小区楼下,有一个小亭。那些瘾大技术差的老人们,从家里抬来桌椅板凳,又弄来些绳子与塑料布之类的遮挡物,把周围的风堵上,只留一方小门进出。这样在打牌的乐趣高涨时,也不致于让大风把它吹跑,从而耽搁了打牌的时间。“屋子”即便在冬天严寒袭来时,也能感觉到暖意融融。

小亭虽然离我家很近,但一开始,我也毫无要掺和进去的意思。因为我从她们常常的争吵中,旁观者清地感知到了问题的“严重”。由于年龄大了,半是记性差,半是反应迟钝,包牌和出错牌,便是她们争吵的主要原因。

只是有一次我在百无聊懒时,于散步之中路过那小亭,立时被异议的争吵吸引了,她们甚至要我这个年轻人当个裁判。我这一“好事”的举动,就从此与她们扯上了关系。

以后,我便成了那小亭里的“常客”。每次她们中只要有人一到,我家的门铃就会响起,肯定有人怕因我的缺席而遗憾。她们许是也看出来了,我在这种环境下打牌的热情并不高,才常常主动来邀约我。而我的到来,就给她们增加了另外快乐的气氛。

她们以“红常青”、“中心五”称呼我,以此要我知道:我在她们心中的位置有多重要。她们洗好了牌,满心期待我的加入。尽管那两副、三副搅和在一起的扑克牌,其新旧程度,比我小时候打过的好不到哪儿去,个个却在津津有味的玩耍中寻乐。

我知道,她们既想与我搭对,打赢了脸上有光,又怕与我搭对,怕自己的臭技术被我埋怨。

有一次,我居然言词激烈地“说”了一个快八十岁的大妈,她只怼了一句,就让我无地自容。“哪个敢和你高手比,我们凑在一起找个乐儿,何必那么认真呢?”


收摊的时候,她私下告诉我,她在年轻时经常参加单位的比赛,技术却没我一半的好,“你是不是参加哪儿的培训了?”

我说,我的确参加过培训,但不是扑克牌的培训。

以此把她逗笑了。

※            ※

还是先说说我这“技术”形成的原因吧,免得有人早就好奇得不得了,会认为我把 “关子”卖大了。

大概是从众多未能延续的爱好中挑选出来的吧,我曾这样嘲笑过自己。我们出生的那个年代,没吃没穿,也没游戏和玩具玩,但好玩的东西多的是。生在广阔的农村,像石头子儿、黄荆枝子、油桐叶和花、包谷杆、南瓜杆……只要肯动脑筋,什么都可以拿来尽兴地玩乐,玩个大半天也不会厌烦。

陪着玩乐的人应有尽有,这都缘于家家户户的娃娃们比猪仔还多,父母一门挣工分的心思,全放在田间地头了,哪还顾得上我们开不开心这种小事呢?村里有的家里死了娃娃,都只当死了个生畜,反正娃娃多的是,死一两个也无所谓。

多半是自己找乐子玩。我们那满地跑的年龄,就是静不下来。女孩子们常常把踢键子、跳格子、抓石子、老鹰捉小鸡……纳入她们的比赛项目。我们这些男孩子也试着加入,只是很“吃亏”,每次都拿不到名次。

我也就是在眼看自己加入不到那些热闹的阵营中时,被逼迫爱上了打扑克这一行的。后来,村里也有很多像我一样的男孩子们加入了打扑克的阵营。只是他们那假模假样的加入,没能坚持下来,只有我的执着劲儿,帮我熬出了头。

记得我们在吵吵闹闹中打的扑克牌是:摸乌龟、升级、甩二等。最先是乱七八糟的打,并不在行,后来慢慢地才走上牌路。

割草放牛的山坡上,把牛索拴在树桩上,牛在太阳底下、在雨中啃吃那树桩周围的浅草。到了回家的时候,牛的肚子依然是瘪着的。


我们呢,则事先邀约几个小伙伴在一起玩。最不能忘记的是:裤包里必须揣着扑克牌。在山石岩下,瞅得见的是细雨下湿了森林,树叶儿发出沙沙的响声。山坡上,灰蒙蒙的雾成一片……

※              ※

扑克牌于我是有种说不清地魔力的。见大人们打牌,听到“杀了”、“宰了”之类的新词,也居然把它用到我们那既不成规矩、也没章法可循的“狗屎”场合中。

五十四张扑克牌中,我们对“JQK”的 “人人牌”,那是一万个喜欢。当把它们摸上手后,就反复看,总觉得那上面的“人人”稀奇古怪得很,连私底下“偷” 牌都只偷“JQK”。

话到这儿,肯定有人会问,在那个什么都缺的年代,你们打的扑克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本来在前面我就想告诉了,但又怕别人说我一个劲儿地哭穷,到底意欲何为?既然有人正式提问了,那我告诉也无妨。

比起村里那些根本就没有扑克牌的孩子来,我算是相当荣幸的了。我那付扑克牌跟了我有好几岁,尽管缺胳膊少腿很不成样子,我也舍不得丢弃它。原因完全就是没有替换它的,有总比没有好。

有三四张不明原因打失的牌,是我有样学样加进去的。只是那其它纸版的颜色,是没办法与它们合色;其余的扑克牌,正打的时候如果起了层,就即刻从牙齿缝里抠出些粘液给沾上。大面积的沾牌,则是用熟米饭给沾上去的。

我之所以有那付难得的扑克牌,得感谢大我好几岁的表哥,他有个理发的手艺,经常在我们公社的场镇上摆个零摊挣钱。扑克牌是我从他那儿厚着脸皮硬要来的。

十多公里远的表哥家,是我最想去的地方。每次去的目的都是与扑克牌有关。他们家大的大、小的小,兄弟一共四人,我去正好凑成一架“场合”。


姑父姑母晚上起夜时,我们赶忙吹灭煤油灯,装作已经睡下的样子,等他们门一关,我们又开始轻手轻脚地干开了。直到进入后半夜,也舍不得离开牌桌。

其实,不管我们有多隐蔽,姑母第二天还是含沙射影地说,你们几个娃子不好好睡觉,身体要垮呢!

表哥弄回的扑克牌,透出一种刚开封后的新鲜。我那份想占有的心情相当迫切。宁可不睡觉,也要软缠硬磨,把只打了一次的新牌要到手。

表哥似乎对再次弄回一付扑克牌来,显得信心不足,但也拗不过我的执着,最终割爱把牌送给我了。我呢,在回家的路上,那个喜滋滋的劲儿,像捡了金子一样。

※              ※

前面提到的那个老者,猜想我的牌技只有经过培训了,才有如此这般地炉火纯青,其实她又哪里知道,我在各种场合下的锻炼与潜心研究呢?

人有“前世今生”,我相信扑克牌肯定也有。只是前者经过了生死轮回,后者却在时代的更替中,完成了凤凰涅槃。

扑克牌的“前世”,与我的童年相伴在一起,而它的“今生”,却又嬉戏在我后来的人生当中,把我的生活弄充实了。它给我的这小小的区别于他人的“长处”,让我混迹于各色人群中,为我的前途带来了福音。

纸做的扑克牌,拿在手上有某种质感,让人产生一种被推演的真实。你不可能不顾及手上,而在其他方面还去想入霏霏吧?!

十四年的部队生活,我与来自天南海北的战友们,从新兵熬成了老兵,即使在最无聊的南方亚热带丛林,于站岗放哨、训练与学习的间隙,小小的扑克牌,给我们带来的是欢声笑语。


身体的疲劳与烦心,在“炒地皮”的娱乐中,就荡然无存了。记得我离开部队的那天,战友们风趣的围在一起,还要最后炒一次“地皮”,有人另僻蹊径地加了“中心五”和 “参谋长”,说到了地方入乡随俗,可能“中心五”与“参谋长”就用不上了。

仿佛一语成谶,等我转业到了地方,遇到的情况还真是那么回事。刚到公司,见到的全是些生面孔,我却在扑克牌桌上很快就熟悉了各个岗位的一批人。

饭后的午餐,以及下午下班以后,门口小车班里总有人围成圈,一些人落座在临时支起的牌桌前,不客气地参与其中。一些人则站在身后,热心地当起了参谋。其热闹的氛围,一点也不亚于菜市场。

也就是在这种间隙里,我在努力适应了 “地方打法” 后,让围观的人刮目相看。人家才不理会“中心五” 与“参谋长”是什么个东东。作为“外来户”的我,不提也罢,提了反而尴尬。

大多数人就是在这种场合里认识我的。后来,为我到新单位的工作局面,很快打开了方便之门。

接下来,我与那些曾经并不认识的新面孔,交流起来就方便得多了。等熟络以后,有人尊称我为“高手”,有打牌的机会就邀约我;在公司逢年过节的娱乐活动上,自愿与我结队的不在少数;甚至在与外单位的比赛中,我也被派上了用场,居然每次都拿回了名次。

想想这些,我从一个部队军人华丽转身为一个地方老百姓,身份换了,岗位换了,到底还是这小小的扑克牌帮了我的大忙。

※              ※

现在,尽管我的年龄离安享晚年尚差时日,却已住进了老年人居多的小区;同样因为我的年龄,离安享晚年尚差时日,却已混迹于那些老者们中间。已经失去了再对扑克牌寄予厚望的年龄了。

但是,把年轻时候的爱好进行到底,或者用它来调养生息,或者把它当个精神上的伴儿,相依到老,是完全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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