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我的人生最成功的时刻立刻结束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想经历顶点之后的所有落寞和失意。”
我坐在天桥的护栏上,望着远处某栋居民楼点燃四散的烟花,想起了17岁时的自己荒唐洒下的“豪言壮语”。
那时我高二,学校为高三考得最好的那几位学生放了一个晚自习的烟花,几乎所有在校的学生都欢呼奔跑,寻找着最佳的观赏点。我仍记得一个同班的女同学在我身边忽然说了句:
“以后会不会有属于我的烟花呢?”
我侧过头去看她,高度数的眼镜镜片将烟花的形状扭曲放大,可在她的眼中,那似乎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也许从今晚开始,她会把这几响烟花作为自己的精神来源;从今晚开始,她会为了自己的梦想和信念去付出比常人多几百倍的努力,直至高考结束,在这个空荡的广场,学校会为她向后生们放几响烟花,那些烟花会刻上自己的名字,连同自己“逆袭”的光辉事迹永远留存在那些看烟花的人的心里。她不知被什么感动了,也许是她自己吧,十分庄重地流下了两行热泪,眼神满是坚定和莫名的喜悦。
“说真的,我挺喜欢烟花的。”
“是吗?我也是!”她好像觉得她找到了我这个隐藏的知己,兴奋地望着我。
然后就发生了文章开头的对话,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称为她的知己,反正自从那次对话之后,她再没找我说过话。
高考出分那晚,我的分数达到了学校历年赏赐烟花的标准,为晚自习的学生们多了一响快乐;那个女生的分数没达到标准,对她却是个不小的“赏赐”了。我给认识的高二老师打电话询问今年的烟花效果,他遗憾地表示今年因为最高分并没有去年出彩,学校不准备放烟花了。这时的我才幡然醒悟,原来那一个晚自习的烟花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学校不会为了你战胜自己而喝彩,他们只会为了你战胜其他学校放满整片夜空的礼花。
我该在这个时候结束我的生命吗?这已经是我的人生最成功的时刻了吗?
答案绝对是否定的,起码在当时的我觉得,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之后的几年里,我拿过奖学金,在许多竞赛中获奖,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我没有妻子,没有儿女,我必须作好死亡的万全准备,不能有任何后顾之忧。
如今,我四十七岁了,公司裁员把我最先踢出了门外。我坐在天桥的护栏上,望着远处某栋居民楼还在四散的烟花,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灰白色的烟尘是烟花死亡时的模样,也是无数人类生命终结时的状态。我可以从这里跳下去,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但我不会,因为现在这个时刻的我并不是最成功的我。我曾经有无数个时刻可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高考出分的那个夜晚、以优异成绩毕业的时候、成为部门经理的那天……但我放弃了,因为我觉得我的人生最成功的时刻,永远在未来。而可笑的是,四十七岁的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我已经错过了那个人生的顶点,在下坡路上越走越远,却仍觉得自己还在攀登。
就像衔尾蛇,一个永恒的生命悖论,你将痛苦地苟活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