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碎片】
秦始皇搞【以法为教,以吏为师】,既是延续了秦国学吏制度的传统,也是推行【书同文】方针的必须。【书同文】是维持【天下一家】的必要措施。大一统文明以公文来维持国家机器的运转,没有统一的文字,各地方看不懂中央的法律政令。但【书同文】的主导权掌握在谁手中,是一道填空题。在没有先例的情况下,填谁都有可能是被历史选中的备选正确答案。
秦朝文法吏勤勉地完成了【书同文】的工作,却又不足以成为掌握和传播经典文化的主导力量。这就是为啥秦始皇一面看不起儒生博士,一面又不得不用他们来帮助自己搞文化大一统的破旧立新(祖龙不是魏武帝曹总那种文坛领袖型雄主,曹总可以自己开创文化意识形态潮流)。然而双方立场冲突不可调和,儒生才不想搞破旧新立。
反秦的六国遗老遗少,其实也还保留着杂采战国诸子百家的惯性,并没真把儒家当成文化大一统的标杆,甚至不像秦始皇那样有意识地搞文化大一统。哪怕是汉高祖,骨子里跟始皇帝对儒生的态度大同小异,只是更善于妥协和统战。汉文帝、汉景帝跟高皇帝是一个路子,偏战国之六国遗风,并不特别尊儒。
直到汉武帝才完成文化大一统,搞成内儒外法。内儒是文化统一,即软件系统;外法是制度统一,即硬件系统。两者皆为【天下一家】的至高理想服务,从秦皇到汉武,经过流血的反复调试才得以兼容。
其实在始皇之前,荀夫子、吕不韦、齐国稷下的管子学派,各自准备了文化大一统的方案。荀夫子其实就是内儒外法。吕不韦是在秦国实用主义基础上博采百家精华。稷下管子学派托名管仲之学(也就是所谓的齐法家),也是搞百家综合的路子。荀夫子的方案经过磕磕绊绊,最终成为历史的选择。
吕氏春秋与管子学派的杂家,看似兼收百家之长,但实际上很工具化,不符合文化大一统的内在需求。文化大一统的内在需求是以某个学派为绝对的主心骨,在此基础上兼收他家为工具使用。杂而霸,粹而王。始皇帝逼死了吕仲父,但实际上也保留了不少他的文化改革成果。比如睡虎地秦简里的《为吏之道》,杂了法墨儒道的思想资源,跟吕相国执政时期的文化政策是一致的,看似开放实则只是出于实用。要是杂家能撑住文化大一统的大旗的话,始皇帝肯定不会捏着鼻子跟儒生合作。只有荀夫子那一套,儒主内,法主外,才能形成稳定的文化大一统与政治大一统双核。
其实从西周到春秋战国,道术已随天下裂。西周是诸侯分封制,没有也无力实现政治大一统,却有着文化大一统的基础。礼乐文明与雅言,以及文字,开始是诸夏通用。后来礼崩乐坏,诸侯纷争,文化差异在发展中变大,周之道术裂为诸子百家,旧的文化大一统不复存在。新的文化大一统若是建不起来,会很麻烦。因为,政治大一统离不开文化大一统作为多族群融合共生的基础。春秋战国五百年大争之世,是一个养蛊式的试验场,试验了中华文明发展的多种可能性。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说得轻巧,做得艰辛。天下定于一,光是政治上大一统还不行,文化上必须重建大一统。政治大一统,文化却多元分裂,对于维持中华文明【天下一家】的理想是不利的。于是乎,历史中国无论引进多少外来文化的养分,都会像滚雪球一样重新完成文化大一统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