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下，车河紫与林下跟随步摇，在走廊里前进。

越来越多诡异的家具堵在路上，它们布满花纹，不停蠕动，就像被某种意志操控一般。此刻云层掠过月亮，周围的阴影愈发浓郁。

步摇挥舞长枪，枪头划裂空气猎猎作响。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动作，唯独可见枪头微弱的反光如同羽毛在半空飘舞，来去无踪又招招致命。所过之处，来犯之敌尽在枪镰下碎裂，仓皇逃窜者又被步摇一个健步刺向身前，枪头将其生生洞穿。

云散月出之时，周遭地板布满家具的残骸。

车河紫崇拜地望向步摇，可对方冷若冰霜，自始至终与两人保持距离，这不免让她想起云端的白术苍。

“这些家具坏了该怎么办？”转念一想，车河紫又怕林下心疼。

“你们出了事我才会心疼呢。”林下在病痛中挤出笑容。

他的情况很不乐观，而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了步摇的协助，车河紫打算先为林下取药，而这时走在前面的步摇停下脚步。

“我感知到洋馆里存在着大量以灵。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原因么？”步摇突然回头问。

“抱歉，我擅自改装了投影仪，把以灵作为能源使用……”

林下有些心虚。

“是谁允许你们滥用以灵的？”步摇皱眉，白净的脸上露出厌恶。

林下低头不语。

“对于我们来说，以灵就是生命。而你们居然将它用在这种地方。你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果，不是么。”

“抱歉，我这就带你去切断能源。”

“人类都这样没有脑子么。”步摇的嫌弃就挂在高冷的脸上。看来这位救命恩人的脾气蛮大。

“可电源室在反方向，你的身体不能再拖下去了！”车河紫更是担心起来。林下却让她别再说了。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会承担起这场闹剧的责任。”

说完，在林下的指引下三人很快找到了电源室。

打开门，室内充斥着大量以灵，它们柳絮般飘散半空，将屋内照的透亮。同时不时与周遭物体触碰，迸发出微弱的电流。从天花板的传输管中，以灵粉尘正从裂缝里不断漏出。

这显然是人为破坏的。而且这种划痕……步摇已经心中有数。

林下见状慌忙解释：“我只让管家们切断电源，没让他们泄露以灵啊！”

几片以灵落在车河紫手上，发光。她若有所思。

“你们都别进来！”步摇丢下这句话，突入室内。她挥舞长枪拨开以灵，打通一条道路直逼破损处。她手中的枪头发出耀眼白光，在管壁划出十字型痕迹，铁管融化，堵住缺口。

而当她转身时，回去的路已经被以灵完全封死。几朵以灵飘到步摇肩上，立刻灼烧般冒出黑烟，步摇慌忙退后几步，咬紧牙关捂住伤口。如果现在贸然挥舞长枪，受到扰动的以灵落在自己身上，这无异于引火自焚。

这就像一个为她精心准备的陷阱。

车河紫完全傻了眼。她没想到，对于人类无害的以灵居然对她造成如此负担。见她刚欲进屋协助，步摇大喊：“什么都不会就别来添乱！”说罢她举起长枪，枪头发出耀眼光芒，周遭以灵缓缓向那里聚集，被吸收殆尽。看来她一时半会无法脱身。

车河紫暗中捏了把汗，却不想身旁的林下身子一软，捂着胸口，瘫倒在地。

车河紫大声呼喊，可林下已经没有回答的力气。而就在他们背后，那些扭曲的家具正从身后涌来，它们组成的黑暗行将把两人吞噬。

车河紫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她跪坐在地上，双手护住林下，束手无策。

“找到了！在这里！”

海柳的声音划破黑暗。

这些家具随即被念珠击退。海柳，鹤天匆忙赶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林先生。

“你们没事吧！可担心死我们了！”海柳冲上去抱住两人。

而看见自己的父亲，林下挣扎着努力撑起身子，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接着林先生慢慢走来。林下出于本能伸手护住脸——自己现在还穿着裙装——却见林先生从衣服内侧的口袋取出一个瓶子，这正是林下此刻急需的药片。

林先生单膝下跪，把药片喂给林下，林下的脸色缓和下来，他的呼吸逐渐恢复正常。

“那些回忆，所有人都看到了么？”这是林下的第一句话。

沉默后，林先生点头。

“大家也终于知道谋杀案的真相了。”

林下如释重负，脸上浮现出笑容。

“你说的谋杀案究竟是？”海柳终于问出自己的疑问。

“我的父亲，为什么您宁愿相信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谋杀了您的亲生女儿，也不愿意相信是自己的教育谋杀了自己的女儿？”

所有人看向林先生。

林先生无言以对。

此刻步摇挥着长枪赶来，见车河紫等人已经脱险，这才松了口气。

海柳神色却有些尴尬：“果然你还是来了……我们不是质疑你的能力，我们被卷进来也纯属巧合！现在情况紧急，你就网开一面吧。”

“步摇她可救了我们啊，”车河紫不解，“为什么你说的她像坏人一样。”

“真罕见，”闻言，海柳脸上立刻流露出调戏性质的奸笑，“原来讨厌人类的步摇小姐姐也会帮助人类啊。”

“只是受家妹之托，前来还清人情。例行公事而已。”步摇显然不吃海柳这一套。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与步摇交换完情报后，海柳表情严肃起来。

步摇撩起鬓发：“我已经解决了以灵泄露。洋馆即将彻底恢复正常。你们只要把人类送离洋馆便好，别来拖我后腿。”

这时大家终于发现，那些狂暴的家具也不再动弹，四周是洋馆熟悉的环境。海柳高举鹤天的手庆祝，从走廊的窗户探头出去，冲疏散到屋外的人们大喊“危机解除”，楼下传来人们的掌声与欢呼。林先生则扶起林下，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这时海柳心虚地凑近林先生:“很抱歉，避役还没有找到，但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让他平安回来。”

“大哥他不应该走了吗？”林下脱口而出。在遇见车河紫之前，他就林惜的房间和避役商量今晚的对策。按照计划，避役乘着晚宴的混乱偷走回忆录，用他的说法，“在怀念完姐姐之后就会离开这里”。现在这个时间，他早该离开洋馆。

“我记得大哥还说，姐姐的灵魂被困在石塔里，要救出姐姐的灵魂。我也不清楚是怎么意思。”林下回忆道。

海柳想起避役的确说过类似的话。

“如果能在这里再见到逝去之人，你觉得他还会离开么？”步摇冷笑。

闻言鹤天神色凝重，压低声音:“你是说，百器冢也在这里？”

“你们两个和我留下。一定要把她揪出来。”步摇没有应答，只是攥紧手中长枪。

“百器冢是什么？”听觉敏锐的车河紫凑过来问。

“他们也是付丧神。”海柳似乎想起了很不快的回忆，“只不过，是那些蔑视生命，杀人如麻的付丧神。”

车河紫只觉背脊发凉。

“石塔……对了父亲，”林下突然神色紧张，“今晚的烟花您都放哪里？”

“都放在石塔的地下室了。”

“我记得这次的都是烈性烟花，爆炸力甚至不输普通炸药，对吧？”林下的声音开始发颤。

林先生也意识到什么。

维维安听罢脸色苍白：

“所有人立刻离开这里！有人打算引爆石塔!”

石塔顶层，避役坐在房间里，凝视窗外的风景。

他手中捧着一束桔梗。这是他姐姐最喜欢的花。

而桔梗的花语……他记得非常清楚：永恒不变的爱。

这里就是林惜曾经活过的地方。

她曾经血淋淋地活在这个世上，而在她去世后，父亲锁住大门，将整个高塔设为禁区。这里的很多物品还散落在地，保持当年的模样。

他明白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作为姐姐死前最后的目击证人，他拒绝提供线索并离家出走，直到现在还被当做这场事件的嫌疑犯。要不是自己的付丧神朋友们鼎力相助，自己恐怕也不会过上现在的生活。

是时候做出了断了。

在脑海中有声音告诉他，自己的姐姐没有死，她只是被困在石塔中。只要毁掉石塔，就能救出自己的姐姐。

这样的低语狂风般在他脑海回荡。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失手了。

他捂住头，但关于自己和姐姐的回忆怎么都止不住。

在小时候，石塔在白天是他们的游乐场，晚上则是试胆与怪谈的圣地——有传言平日为何要在塔上贴满符咒，是为了镇压塔里封印的某个妖怪。据说这个妖怪神通广大，能变成别人心目中最留恋的那个人的模样，以此四处害人。

每当避役说完这个故事，林下都会害怕地抱着他。那时候的他们两小无猜，互相扶持，这种奇妙的感情还只是蛰伏的种子，但这颗注定得不到祝福的种子本不该发芽。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等他们长大后，因为学业分居两地，只有放假时才会见面。而这种感情，一路支撑他度过了学生生涯最艰苦的岁月。

他实在是太想再见到她了。

他背后的墙上，挂着一个布满裂痕的镜子。

这时，冰凉的手拍在他肩上。

“你终于来找我了。姐姐一直在这边等你。我真想走出这座塔，和你在阳光下散步，就和小时候一样。”

这声音和他记忆里的完全一样。

接着身后传来窸窣声，有人半跪在地，从后面环抱住避役的脖颈。

她冷得就像玻璃。

这时从塔下传来紧急疏散的警报声。似乎有人在塔底聚集。

“看来我们的客人要来了。姐姐去见见他们。等你准备好了，就点燃引线吧。”

她说完，消失在避役身后。

此刻，步摇，海柳与鹤天三位付丧神已经站在石塔门前。封住石塔木门早被撬开，上面残缺的封条在晚风里猎猎作响。里面的空间阴风大作，漆黑无比。

在石塔底部，除了表示哀悼的蜡烛外还留着一束桔梗花。

“无关人等都撤离了吗？”步摇最后一次询问。

“是的。请你们不计代价，救回我的孩子吧。”

不远处站着林先生，林下和车河紫等人。虽然环境危险，但他们要在此观察局面，一旦情况失控，或者石塔倒塌，甚至碰巧砸向洋馆，他们要第一时间通知周围人向更远处撤离，以减小损失。

“对方应该只有一人，可他们三个都如临大敌的样子……百器冢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车河紫为他们担心。

“没想到现在还有百器冢在流窜。哼，既然对方是百器冢，那终于可以放开膀子干了。”这三人只有海柳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扭扭脖子，颈椎嘎吱作响。

鹤天却罕见地神色低落，欲言又止。

“你们先别轻举妄动。由我来试探她。”

说完，步摇举起长枪，冲塔内高声厉呵：“你已经失去了洋馆的控制权！在此作祟的付丧神‘妄言’，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在众人面前，一位女孩的身影正款款走出，朝着来客面带微笑。她身着白裙，长发披散，浑身散发着光晕，如同镀着一层银光。

林下的表情瞬间呆滞，因为这正是他早已去世的姐姐——林惜。

“我的弟弟，你要去哪呢？”那个幽灵般的女孩也看向这里，她声音空灵如同山谷回音，“留在这里陪我吧，永远不要离开这里了。”

“姐姐……你……”林下双眼发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车河紫也大惊失色，这不是虚拟投影，那一个去世之人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开口说话？

林先生更是楞在原地不能回神。

“来啊，到姐姐这边来，过来陪姐姐啊。“林惜”挥手笑道，朝他们快步走来。

“那不是你的姐姐。就是她破坏以灵装置造成异变，她也是我当年关押在石塔下的犯人。”步摇冷冷发话。

说罢，她快步上前枪头一挑，正中林惜眉心。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林惜的身影如同镜子碎裂，化作闪亮的碎片，子弹般炸开。

步摇飞速旋转长枪，挥出大范围的剑舞，将所有碎片尽数弹开。地面的碎片自行拼接，很快女孩的身形再次从中出现，此刻的她面目扭曲，五官错位，身上布满裂缝，如同镜子般折射光芒。

她身披长发，面色惨灰，左眼血红。而她的右眼因缺少碎片留着黑色的空洞。

“你这个怪物！”步摇咬牙切齿，持枪朝她刺来。

“呵呵呵……怪物？我才不是什么怪物呢。”那女孩咧嘴大笑。

妄言化作碎片分散，步摇刺了个空。随即她身体拼图般翻转变换，一位慈祥的老婆婆出现在步摇面前。她负手走来，步摇迎面突刺，长枪却悬停在婆婆额头前。车河紫发现步摇双手在发抖。

“我，是你们没能挽留的一切。”

那婆婆睁开双眼，双眼血红，煞气逼人。

这是怨长亭照片里老婆婆。

步摇两眼发直，动弹不得。

“我，是你们无法得到的一切！”

老婆婆双手突然化为刺刀，架住步摇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地。步摇举起长枪反击，奈何妄言怪力惊人，步摇只觉身上如千钧之重，手臂根本抬不起来。

“你居然也变得这么弱小！既然你这么想她，就下地狱去陪她吧！”妄言变回原型，五官错乱，面目狰狞。她镜子碎片构成的脸部，倒影出步摇痛苦的面容。

妄言高举右手，准备用刺刀割开步摇的喉咙。突然念珠将她手腕死死缠住，随即一记闷拳从侧翼袭来。妄言躲闪不及被狠狠打飞，撞上石塔再度化为碎片。

“你骚话是不是太多了！”海柳啐了一口。她拳头被碎片扎伤，鲜血直流。

她不顾伤势，握住步摇的手，把她拉起。

“蠢货！你自己不也受伤了么！”步摇嗔怪道。

“赚了赚了。拳拳到肉才能解恨嘛。”海柳无所谓地挥挥手。

“注意战场。”鹤天在后方冷静提醒。

从塔底升起一缕青烟。烟雾散去之后，一位身着罗裙的女子翩然而至，眉目间与海柳颇为神似。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可是你曾经的主人啊！我在青楼受了这么多苦，你身为付丧神却还离我而去……”那女子说罢梨花带雨，掩面哭泣。

“我的天……”海柳脸色惨白，腿一软连连后退。鹤天上前将她扶住。

“她会读取记忆，再变成你们最留念的人的模样！别被她骗了！”步摇在身后高喊，“其他人类全部退后！”

闻言林下拉着车河紫，和林先生撤离。

“啧。果然难缠。”海柳皱眉。

此刻妄言已经恢复如初。

她身边悬浮的镜子碎片锋利如刀刃，它们数量庞大，此刻正全部对准闯入者，就像子弹蓄势待发。

作为回应，念珠，烈火与冲击波朝她袭来。小规模的爆炸后，妄言已四分五裂，亮晶晶的碎片遍地都是。

“这样你还能站起来么！”海柳叉腰挑衅。

“当然能啊。”潮水般的声音响起。只见每一个碎片都变为妄言的分身，她们体表布满碎片构成的尖刺，冲付丧神们报以狞笑。

“这货什么情况！”分身们朝大家涌来，海柳恼羞成怒，拿出缠绕烈焰的烟杆应战。

“不能再耗下去了！她在拖延我们时间，好让避役被她蛊惑，炸掉石塔。”步摇每击碎一个分身，散落的碎片很快就重新拼接。她的体力也被随之夺走。

一行人被围追堵截，无法再前进半步。

“她现在还很虚弱，如果石塔被炸，放出被封印的本体，我们就抓不住她了！”步摇使出全力，长枪直取塔底，强大的冲击波将路上的分身尽数震碎，暂时开辟出一条道路。

“你管这叫虚弱？她有什么弱点？”海柳刚刚放倒几个分身，渐渐觉得力不从心。

“她的本体就在塔顶，毁掉就能削弱她！”步摇说完又击碎了一个分身。

“我觉得我可以。”车河紫突然冒出来举手。

“开什么玩笑！会被杀掉的！”步摇呵斥，打算抓住她护在身后。车河紫却身子一矮躲过去，直接奔向石塔。

“那个瓜娃子，过去当人质么！”海柳急得直吼。

鹤天抛出念珠想拉回车河紫，无奈复原的分身们组成镜子高墙，念珠一声脆响被狠狠弹开。

见状，付丧神们只好拼命冲锋，尽量为车河紫吸引火力。周围的分身只顾一股脑朝付丧神们袭来，对这位少女毫不理睬。她就在这场混战中来去自由，竟然躲过所有攻击，眼见已到石塔门口。

“这姑娘是什么来头？”步摇大惊失色。

“呃，我以后会和你说的。”海柳叹气。

车河紫的身影消失在塔内。

“我们得跟上她！”步摇提起长枪，这时冰冷的手搭在她背上。

“孩子，你急着去哪呢？”老婆婆的声音传来。

“姐姐，为什么要丢下我！等等我！”此外，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不准你玷污她们！”步摇反手挥舞长枪。

“自己人！自己人！”身后，海柳举起双手高呼。

步摇将长枪狠狠插入地面，拄着长枪捂住额头。她头痛欲裂，耳鸣不断，耳畔的低语久久不散。

“抱歉……她想引诱我们自相残杀。”步摇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看来妄言的幻觉对她心理造成了很大影响，“明明知道是假的，可当她们真的出现在我眼前，我心里真的好难受……”

“没事，我陪你一起扛着呢。”回忆着之前的幻影，海柳攥紧拳头。经过刚刚的混战，所有人身上布满划伤，体力尽丧。

此刻妄言的分身们也不再进攻。它们正以石塔为中心聚集，很快石塔表面被镜子碎片彻底覆盖，如同镀上一层金属膜，在月光照耀下寒光逼人，石塔门口也被彻底封死。

事已至此，步摇仰头叹气：

“现在，只能暂时靠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