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晒被子,忽然忆起一个儿时的场景,我在一个朋友家玩,帮她晒被子,她那么好看,眼睛特别大,眼仁特别黑,睫毛忽闪忽闪,好看极了,她胖呼呼的鹅蛋脸,又黑又粗的长长的麻花辫,我很喜欢她,主动跑到她家找她玩。我们成了好朋友。
她很安静,比我大一岁或者半岁的样子,但是比我高,比我胖,结实许多。我记忆中居然没有她说话的样子。我大约5、6岁的样子,也知道她长得好看,羡慕她的大眼睛,长辫子,带着两个深深酒窝的白胖胖的鹅蛋脸。那时候我是在全村都受欢迎的孩子,用爷爷的话说,我是最灵精的一个。但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其中含义,只觉得自己长的又黑又瘦,没有酒窝,眼睛不够大。
宝萍和我们不一样,她从来不出来和我们一帮小孩子玩。大约她母亲不允许,也许她自己自觉如此。她显然比我成熟稳重许多,她常常把我当成小妹妹。我童年记忆里的她,总是甩着长长的辫子忙碌着家务,她很温和的冲我乐,说话也极温和。冬日里我们坐在门廊上玩翻皮筋,太阳暖暖的晒着我们,现在想想,我的欢乐嬉闹的童年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是安静的。她的母亲操着一口四川口音,带着珍珠耳坠,烫着卷卷的头发,像民国时期的太太,穿着丝绸的衣服,鹅黄配鱼白色的,手工细致,像红楼梦里的衣服,又雅又高档,她从不与村里人打交道,只是很礼貌地打招呼。从来没有像我的父亲母亲那样打架,大嗓门儿吼孩子,气极了给几脚,我常常羡慕她家的温馨。长大了我才明白那时候的一些事。以前她的父母也蛮恩爱,虽然她的母亲是四川买来的,她的父亲在建筑公司很能干,在她弟弟出生没多久给人盖高楼时摔下来死了,据说得了一笔赔偿款,她母亲独自带着三个孩子过活。
过了一两年,我7岁开始上小学了,也就没有时间找她玩了,她并没有上学,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她的哥哥学习不好,初中毕业就辍学打工去了,她的弟弟后来考上了大学,此系后话。我学习很刻苦,也很喜欢学校里的小伙伴们,更加没时间看她。她来我家找过我一两次,这对于不出门的宝萍来说简直是破天荒了,现在想来,在那个天真烂漫的年岁,她没有上学,不能跟同龄的小伙伴一起玩耍,她独自呆在家里,寂寞孤独可想而知。她后来便没有再来过,我上学往村西临村去,她家在我家村东,越发顾不上她了。
后来大约二三年级的样子,听我母亲说她母亲改嫁了,嫁到别的某个村一个光棍儿家,男人对她母亲很好,我的朋友宝萍和弟弟也去了。当然不是这边热热闹闹送嫁的,在农村,在那个年代,宝萍的大伯一家是要阻拦甚至打骂的。在一个寂静的冬日的凌晨,她母亲摸黑儿偷偷地带走了两个小一点的孩子,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后来隐约听说她的继父对她母亲百依百顺,对两个孩子视如己出,供她们上学,我那时觉得很开心。有一次在集市上,我那时已经上了大学,在拥挤的人群之中,看见了她,十几年没见,她还是忽闪忽闪的黑黑的大眼睛,乌溜溜的大长辫子,气色更加白里透红,胖呼呼的胳膊—让我想起张爱玲描述金锁记里的七巧年轻时候白白胖胖的胳膊—大抵就是那个样子,她还是那么美丽。只是她看到我后故意装作没看见走了。我也完全会意,装作若无其事走开了。
她的母亲改嫁时她哥哥读初中,现在自己在县城开了很多年的饭馆,当了很多年的老板,成家立业,过得很不错。每年过年我的哥哥和他还会一起聚餐。
如今我自己做了母亲,想起二十多年以前的事,想来我的伙伴那时是多么的不易,她现在一定过得好吧,可能在农村已经早早嫁做人妇,亦可能出去打工,她那么美丽那么懂事一定会找个好人家。她的母亲不让她出门玩,一定是为了更好保护她们,以免听到村民的风言风语,你知道很多人并不善良。她母亲没有带走读初中的老大,我想她内心一定是疼痛的,不然也不会一个人带三个孩子过日子那么多年。我当然会笑我母亲封建愚昧,我想
活着的人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