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心:
今天是被雨吵醒的。
睁眼时,才凌晨五点钟,睡意还浓,于是闭上眼,听雨。
雨很大,拍打在窗子上,发出砰砰的声音。紧一会儿,慢一会儿,随意变换着节奏。
我的睡意,被一点点冲淡了。
耳边响起《大象席地而坐》的原声,来自花伦乐队的《大象》。
清脆的旋律在不断重复着,没有渐强,也没有渐弱,只是重复。影片中,那群落魄的年轻人坐在长途车上,驶向莫名的远方时,响起的正是这段音乐。
中间有一个唱诗班,用听不懂的语言,唱着圣歌。
歌声纯真又原始,裹挟着巨大无朋的时空感,像是从远古传来的,又像是近在耳边。
真是奇妙的感觉。
再次醒来时,我都忘了那是想象,还是梦境。
昨天的信里,你提到“捉迷藏”。
“迷藏”这两个字,我很喜欢。无论是音韵,还是意境,都喜欢,有一种富丽的忧伤在里面。
小时候,也爱玩捉迷藏。
最开始是在胡同里面玩,一大帮孩子,借着夜色和路灯的光,玩得很带劲。
规则是“一人抓,众人藏,看见就算”。
玩得久了,能藏人的地方都藏过了,找人不再是难事,于是规则跟着改变,“看见不算,逮着算”,渐渐地把“捉迷藏”玩儿成了“逮人”。
这个规则传着传着,还走了样儿。
我就看见一个傻乎乎的家伙,还和新加入的小孩讲呢:“我们这儿规则不一样。抓着不算,逮着算。”
那小孩问他:“这抓着和逮着有什么区别?”
那个傻瓜,一时傻了眼。
慢慢地,胡同里是装不下我们了。
所有的院子,小黑屋,犄角旮旯,房上房下,都藏遍了。我们决定冲出胡同,走向大厦。
那时候,我家住崇文区。花市那边,新建了一个商场——金伦大厦,成了我们的新据点。
金伦大厦一共六层,在小孩子眼里,已经算宏伟的建筑,走进去,有被巨兽吞食的战栗感。
我们十几个人,分成两拨,一拨找,一拨藏。
刚开始玩,很紧张,得时刻留意人群里,是不是有对方的身影。走走藏藏,三步一回头。双方遭遇后,就在光滑的地面上狂追,惹得保安也在后面追,特别像警匪片里那种,警察追嫌疑人,嫌疑人追真凶的连环追逐场面。
不过,新奇劲儿很快又过去了,大家开始懈怠起来。
分完了拨,抓人的一方也不着急,干脆先去超市买个东西;被抓的一方也不哆嗦了,闲庭信步地,这逛逛那看看。
两拨人还经常在扶梯上偶遇,一方往上坐,一方往下坐。交汇时发现对方,但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互相指一指,笑一笑,很是尴尬。
更尴尬的是,时常几个小时下来,谁也没找到谁,最后饿到不行,臊眉耷眼地回家吃饭。
我一度怀疑,对方总在游戏开始不久,就跑回了家,害得我们像傻子一样东躲西藏。
后来才知道,对方的人也是这么怀疑的。
啊,写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事来。
一次,我们又到金伦大厦玩,同行的S寄放在我书包里一盒草莓。
那是一个透明的塑料盒,用订书钉封着,里面装了20多个红莹莹的草莓,十分诱人。
趁S不在,有人提议把草莓分了,然后栽赃给L。因为S和L素来不睦,这个栽赃听起来很合理。
于是我们四五个人很开心地分食了草莓,等S问起来,就一起指向L,“是她偷吃的。”
正应了那句话:这世界哪有什么真相啊?
很多时候,口径一致,就是“真相”。
事情还没完。
傍晚的时候,大家一起回家。
S还是对L不依不饶,催她赔钱。我们在一旁,暗暗地笑。
L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
就在分开的路口,她停下来,转过身对我们几个说,“我告诉你们,诬陷是有罪的!”
我还记得那时的天色很暗,L的眼睛被怨恨擦得很亮,直直地瞪着我。
我有些闪躲,但嘴里还是和同伴开着玩笑。
直到看着L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尽头,我的心才被一股沉甸甸的负罪感压住了。
“诬陷是有罪的!”
后来,我又在很多个失眠的夜晚或早起的清晨,想起这句话。
它一点也不好笑。
阿心,我想在未来的信里,一点点给你讲我的故事,讲述那些你没有参与的时光。
你总是告诉我,很多事,写出来才能放下。一次不行,就写第二次。
好吧,我听你的。
借着这封信,要向被冤枉的L同学和受骗的S同学,真诚地道个歉。
原谅我的自作聪明和胡作非为。
因为,那个提议分食草莓和栽赃给L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正如谢天笑在《永远是个秘密》中唱的那句:什么地方,都逃不出心里。
原来心中的负罪,才是最深的迷藏。
此刻,窗外狂风骤起,暴雨一瞬而至。
雨点很密,拍打在窗子上,发出急促的砰砰的声响。
我停下笔,看向窗外,竟渐渐看得痴了。
你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快看,白色的雾。”
果然,在大雨落下的地方,升起了白色的雾气,倒灌至天空。
明明是天降大雨,却像是人间烟火。
阿心,本来在每封信的结尾,都要发你一颗糖的。
可是今天,却怎么也甜不起来了。
请允许我就这样仓促地收尾吧。
我现在只想和你一起看《延禧攻略》,心情才能好一点。
子戈
8月11日
阿心与戈叔的一年之约,为你而写的365封信。
都收录在公众号:不如写信
(谢谢你来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