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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到了念旧的年龄,我却喜欢记录现在。记录现实的场景和一个一个陌生素人或熟识故友,成了最撩人的事情。
在淮安市爱民路与勤政北路交会处,有一辆陈旧的运货三轮车,载着一个大白色特制保暖箱子,一年四季每天傍晚五点在此卖大饼等面食,风雨无阻。每天傍晚,这里人流如织,烟火气十足。正如汪曾祺所说,四方食事,不过是一碗人间烟火。距卖大饼摊点东南三米远处,近来也开了一家卖面食的店,做点卖大饼剩下的一点生意。
这个摊点以卖大饼为主,也卖实心饼,包菜饼,小卷子等,每天,他卖完基本上不会超过一小时,立即赶回去。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怎么制作的也不知道。只是记得他在此卖大饼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
关于大饼,小孙女常对我说:“爷爷你天天吃大饼,不够吗?”神情与语气带有不解的成分。孙女的心情我是理解的,时代变了,许多人口味也在变。我如果吃面包,或是蛋糕,这问题便不存在了。消费要高就是“豪华”,土仿佛就卑贱了。教授吃大饼似乎与身份不搭,这也不能怪她,受着流行风气的影响。可是我这“大饼教授”,一辈子就爱吃它,年既老而不衰,在外人面前,我还是喜欢这传统的大饼。
我经常给孙女讲《谁咬了我的大饼》的故事:说一只小猪醒来了,发现自己做的大饼被别人咬了一口,于是它就去问小鸟、兔子、狐狸等朋友,小动物们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都咬了一口这块大饼,大饼变得越来越小了。小猪也饿了,于是自己也咬了一口饼。我问孙女从故事中你听懂了什么?“好吃的要与好朋友分享”,孙女回答说。还有呢?“爷爷,大饼变小了”。很好。我也说了我的感想:“大饼就是人的幸福,不要因为丢失了一小口就耿耿于怀,否则会丢失更多的幸福。”
我也给孙女讲过大饼的另外一个故事:说从前啊,有一对夫妻,烙了三张大饼作晚餐,夫妻两一人吃一个块大饼,还剩一块大饼,谁也不愿被对方独占,就互相约定,什么人先讲话,这个饼就给没有讲话的人吃。两夫妻就坐在家里,互不说话。到了半夜,有一个贼来家里偷东西,两夫妻明知有贼,都不作声,贼见这两夫妻如此呆笨,胆子也大了,见夫人长得好看,就靠近主妇调戏,那老公虽亲眼见到贼人调戏老婆,但为了吃到剩下的一块大饼,就是不说话。到后来,妇人忍无可忍,就开口大骂老公: “你真是呆子,为了一块饼,任贼调戏我。”那老公拍手大笑: “这饼总算归我了”。真是一对蠢夫妻。孙女也许听不懂,但讲故事不就是为了引导孩子吗,不懂的故事听得多了,慢慢就会懂的。
我时常会去爱民路的大饼摊买大饼,他也会心照不宣地多给一点大饼,以示老客户批发价。有一天,他不知什么原因来迟了十分钟,很多人在此等候,坚信他一定会来。大家在一起议论起知道的信息。当然也有个别人等不及了,买了旁边面食店里的馒头。
有人说,他来自淮阴区农村,村里年轻人都出门打工,各找各的门路,他就来到这里卖起了大饼。有人说,他家的大饼便宜又好吃。旁边的馒头、包子都有,大家就是等待他到来,有人后悔没有加他的微信,否则可以问一下今天来不来。更多人坚信他一定会来的。十分钟之后,他来了,大家一下子围了过去。
我对他这次来迟很好奇,就让别人先买,等他没人的时候一边卖一边询问起来。他回答说,今天因为出发迟了,快中出错,碰到一个行人,也没有受伤,对方就是不让,最后给了200块钱才解决的。
为了赶时间,宁愿花费200元钱,真是不简单。正好此时没有人,我们就聊开了。他说,流动很重要,比如一个地方的蔬菜白白地烂掉,另一个地方的蔬菜则以稀为贵。这就有了南来北往,东奔西走。我在走家串户卖大饼的时候发现,食品城这个地方,南来北往的人特别多,买点大饼喝点白开水一顿饭就解决了,所以我看中了这个地点。没想到他的见解很有水平,很有商业头脑。
这时又来了一个客户,他赶紧做生意,人走了,他接着说,卖大饼的客户培养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由点到面的过程,最开始来的人少,口口相传逐渐多了起来。当然,最主要的是价廉物美。
卖大饼比较简单,投入少,成本小,就是一辆三轮车后面带着一个白色的泡沫箱子,不过里面装的不是冰棍,而是大饼。这样的经营方式是很原始的,走街乡串村,深入到市场的最末端。确切地说,去的地方大都是人聚集的地方。卖大饼的过程其实就是赶路的过程,从一个路口赶往另一个路口,时间大都浪费在了赶路上,一天下来不知道跑多远的路程,风尘仆仆,血不养心。拐弯多,危险也多。我们用的是喇叭,录好声音,一路走一路喊:卖大饼、卖大饼。那时的大饼全是烘制的,一个大木桶的内壁糊上耐火的材料,形成外口小内胆大的炉子。做好的大饼胚子贴在炉子的内壁。每炉一次可出十几个大饼,夏天特别辛苦。
刚开始,卖大饼,几乎没有生意。回去怕人耻笑。能做的首先是把大饼做好,毕竟和家庭蒸馒头有区别,量大。一次大饼欠火候,不好吃,他就偷偷地把那些大饼全部自家和朋友吃掉了。开始找到这个点的时候,见了人就打招呼,拉家常,这里的人都认识了他。有人说不买,就尝尝,他说中。生意好不好,都坚持天天来,没有约定,但比约定都守信用。大饼点的生意兴隆,理由只有一个,完全是靠夫妻两口子的不懈努力,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雨天正是他们夫妻忙活的时候,一天都不舍得落下。风里来雨里去,放在他们身上才是真实的写照。一年四季如此,辛苦也没有办法,孩子上学要花钱,无论如何要让孩子上大学,自己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了。
卖大饼也有江湖,也讲究先来后到,一个地方如果有了大饼店就不允许进入第二家,每个大饼摊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一个大饼摊的生意再好,也不允许他人进入。卖大饼的大都守信,不需要监督,不需要写字立据。卖大饼的生意本来可以更好的,但他一直就在自己的范围内。旁边那家开面食店的就不讲规矩,我在这里都二十年了,他想插足没那么容易。
他这么自信,源于他对质量的追求。到他这里来的大多是回头客,是撬不走的。他向我简单介绍了大饼的做法。优选小麦,精加工成面粉,将发酵后的面团切搓成长条,然后揪出一个个剂子。剂子像小孩的拳头,用小碗作模子,大约重二两。然后把剂子放到案板上摊开,用手掌轻轻地稍稍压扁,再转移到定制的搁板上,这叫作“醒面”。搁板大小是一致的,每块搁板摊放10多只剂子,按前后顺序由下而上放到阁子上“候醒”。上锅烤时烤锅里不放一滴食用油。现在告别了木桶大炉子省事多了,每锅的电烤时间是固定的,确保大饼熟而不老,疏松不粘牙。
他的老婆负责烤饼,两台烤锅颠倒把番。她将出锅后的大饼摊放在竹匾里稍加冷却,然后一块块分装进泡沫箱保温。
我问今后有何打算。他说,再苦几年等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就回老家种种田享点清福。
这时候我发现,卖大饼的脸,像极了圆圆的大饼,黑里透红,有一股坚毅不屈的魅力向外奔突。从他的脸上能读出岁月的痕迹,流逝的岁月是有痕迹留下的。
不知不觉交谈已经一个多小时。师傅的大饼卖完了。他得回去了,老婆还在家等他一起吃晚饭呢。
对于卖大饼的他来说,卖大饼成了一种职业,养家糊口之外,还能乐在其中。我每次想起他的时候,都想象着他们夫妻忙碌的样子:在案子上快速地搓着剂子,把面模子装进烤炉等候电烤,当面香弥散开来的时候,一种快感一定淹没了他们的倦意。
写作此文时才发现忘了问他的姓名了,其实也并不重要,我们身边有很多这样辛勤劳作的人,他们通过辛勤的劳动为这个城市做出了贡献,自己也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是简单又美好的小人物的幸福。
我在想,如果把卖大饼的事情用孩子能听得懂的故事讲给孙女听,我该如何讲呢?普通人,以卖大饼为生,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简单幸福,没有什么曲折的故事,这还真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