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是一张四十岁的女人的脸：暗沉、淡斑、松弛下垂。

曾几何时自己那张透净光亮的脸，就变成了一块洗不出来的抹布，厌弃地想扔掉。

化妆水、精华液、乳一层、霜一层……最后一定铺上粉，否则也是见不得人。

花朵四十岁，离婚十二年，儿子十四岁，至今单身。

身边的人都夸花朵年轻漂亮，说她有自由、不操心。没有丈夫是优势，生活里没有人吵嘴，孩子是她父母从小带大的，她几乎没有管过，工作稳定，收入也好。

可是寒假一结束，上初中的儿子突然提出来，不愿意再跟姥姥、姥爷住，他要和母亲花朵生活在一起。

花朵去年给刚上初中的儿子在学校附近买了一间一室的小公寓，周一到周五儿子与姥爷住在公寓里，上下学能少跑很多路，不用在外面吃，儿子放学就能吃到姥爷做的饭。周末偶尔来她这里，大多时候是去姥姥、姥爷家，因为花朵在周末还接了一些为企业做培训的兼职工作。

小公寓离花朵工作的地方很远，花朵不会开车，走路要四十分钟。

花朵的心里其实是愧对儿子的，她想起自己刚离婚的几年不成熟，情绪又不好，从没对儿子耐心过，因为刚上小学的儿子学不会拼音，她还呵斥过他笨、掐过他脸、丢过他的语文书。如今她想起儿子当时看她的怯怯的眼神儿，心里就像刀剜一样。

儿子应该是到了青春期，他越来越讨厌姥爷的絮叨和不厌其烦的生活上的叮咛。花朵也常回家去吃饭，她也发现父亲做的菜越来越咸，可能是人上了年纪味觉失灵，说了父亲又不爱听。

她爽快地答应了儿子让她来照顾起居的请求，她想是时候弥补了，等儿子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都读完就该去上大学了，到时候她想陪伴，儿子也用不上她了，那会是母子一辈子的遗憾。

她自认为这些年已经修炼的气定神闲，在单位上到领导关系、下到员工问题，她这个人事经理都处理合宜，家庭琐事自然也不在话下。

她与儿子议定：她每早直接将早饭、午饭一起做出来，儿子中午放学后可以将午饭热一热自己吃，她晚上下班回来再给儿子做晚饭。

儿子一口答应。

花朵忍不住先给儿子打预防针：“生活质量可能会下降噢，你知道我做菜的水平……”父亲这些年伺候儿子可谓尽心尽力，饮食不但煎炒烹炸、面食米饭调着样儿的做，还分季节煲各种汤给儿子进补。

而花朵如果不回家吃，自己平时都是吃沙拉，清水煮菜沾麻酱，偶尔做个米饭炒个菜已算大餐。

儿子说：“如果生理和心理让我选一个，我选心理。”

花朵特地找出两双运动鞋，下了班便到超市买了菜往小公寓赶，她边走边想：这与自己往日里为了减肥去健身房跑步没什么两样。

走到小公寓，她已后背微微冒汗，见儿子正在书桌边安静地写作业，背对着她说了句：“hello！”

“hello！”她愉快地回答，看了时间已经六点多，四点多放学的儿子恐怕早就饿了，她换了衣服马不停蹄地开始做饭。做饭前不忘看看厨房的盘子，盘子是空的，看来儿子对自己早上炒好的青椒土豆片还算满意，都吃光了，电饭煲里的米饭也吃下了大半。她于是更加信心满满。

这时候收到父亲长长一条短信，写着明早闹钟要定在几点，明天的天气如何，孩子要穿哪条秋裤，哪件外衣，还叮嘱她在孩子放学前煮好绿豆汤，晾好，孩子放学就要喝。

看罢信息花朵长舒了一口气，难怪儿子会逆反，父亲的过度关注塞满了一个孩子的个人空间，给人的压力好大。

她自青春期便与父亲存在隔阂，想回信息：他知道的，他又不傻。但还是回了：知道了，放心吧。

她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变得跟父亲一样絮叨，便压下了这条短信，没有传达。

果然，吃饭的时候儿子说道：“妈，我的手机闹钟定在6：15一次，6：20一次，我会在6：20起床，学校要求7：00以前到校。你记得看看明天的天气预报，不然我不知道该穿什么。”

“嗯嗯！”花朵钦佩自己“止语”的智慧与儿子的自理能力，答道：“我和你一起起床，你洗漱我做饭。”

晚饭后她第一次满怀成就感与愉悦的心情洗了碗，看见儿子有条理地写着各科作业，心里很是欣慰。这些年她都没有认真做过母亲，此时收获了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这一切自然应该感恩一直以来为她照顾孩子的父母，同时她又庆幸自己终是没有错过。

“儿子，谢谢你提出让我照顾你的要求。”她忽然说道。

儿子似乎心领神会，头也没抬，回了句：“呵呵。”

她也趁机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周末要培训的内容。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屋子里的灯光似乎有些昏暗，尤其儿子书桌的摆放位置，是背对着灯光的，而儿子写作业时不愿意开台灯。床的摆放位置似乎也不合理，换个角度房间看起来会更整洁。

还有刚才吃饭用的盘碗，都是父亲在超市里选的便宜货，一点儿都没品味。对，要再买几套餐具，最好与儿子两个人分餐制吃饭，每餐定量，不吃剩饭。

待儿子写完作业，她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儿子新奇地点头答应了。

“先把书桌挪到窗边去，这样视野开阔，写累了看看窗外的风景，一定很棒！”她指挥着，与儿子一人抬着桌子的一侧，往窗边挪，就忘了闹钟还在桌上小书架的顶层，“哗啦”一声闹钟落了下来，在地上碎成一片。

“噢！”儿子有些懊恼，那是他用了很多年的一个黑色闹钟，虽然已不再用它定时，但放在那里看时间很方便。

“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再给你买一个新的。”她稳住局面说，两个人费了些力气终于把书桌挪到了窗边，儿子坐着试了试，对新地点很是满意，又主动帮她打扫了碎闹钟的玻璃，收拾了一地狼藉，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洗澡、睡觉。

这是个虽然忙乱却愉快而又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