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旧书店
1
书店开张了,老张高兴的像个孩子。他转脸望望“增知书店”的招牌,眼神中带有一道亮光,好似晨间的朝霞般放射出异彩,光华闪耀。
清晨常常看到他,那身打扮儿再熟悉不过,肥大的白色汗衫,深色的牛仔裤,脚上穿着早已破旧的运动鞋,似乎是家里孩子穿剩下的,整个人倒也干净利落。就那样蹬着个三轮儿,脸上汗涔涔的,穿梭在大街小巷,逢人便问,“家有旧书卖么?我收,”而后递上一张“增知书店”的名片,笑着匆匆离去。
中午回来时,沉甸甸的三轮收获颇丰,装满了五六张蛇皮口袋。老张欣喜异常,嘴里碎碎念叨着,今儿都淘来了啥宝贝,还不忘了嘱咐道,“老伴儿啊,做点好吃的,我饿了!”“早就做好了,就等你一人。”
可口的饭菜端上来,他却吃了两口便放到一边儿,倒腾着蛇皮口袋,又忙乎起来。归类、整理、上架、贴标签,每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别看老张这人说话嘻嘻哈哈,可干起活儿来一点不马虎。
收来的旧书需要细心呵护,他像养孩子一样有耐心。拿出书来,先是翻翻,目视着检查一番,看看哪里有污损,瞧瞧何处有残缺。然后,投一条湿毛巾,拧至半干,仔仔细细擦洗封面、封底与书脊,再寻一条干爽的毛巾,(还不能是那种干的扎手的),小心翼翼地再擦上一遍,就像抚摸婴儿的皮肤般细致,该轻的轻,该慢的慢。最后,在二楼仓库的阳台上,一本本书像盛开的小花,朝着阳光摊开笑脸,仿佛旧貌换新颜般,老张堆满皱纹的脸上也展开了笑颜。
2
“老张呐,有没有那个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
“老张啊,洪儒珍、胡适编辑,曼丽书局出版的《艺术批评》有么?”
“老张,清刻本《七修类稿》有没?”
“老张,民国版《西滢闲话》有没?”
总是有人问东问西的,老张忙不迭的答着腔,一刻也闲不下来,“那个《七修类稿》只有影印本,在第三排最底层;《西滢闲话》有民国初版的,在左边那个架子,中间一层倒数第八个。”“《柳如是别传》就在你头顶上那层,抬头,伸手,哦,对了,”“曼丽书局的《艺术批评》在二楼仓库,刚淘来的,在阳台上晒着呢,”他的记忆力确是超常,只要是他经手的旧书,便如数家珍般说得头头是道。
电话响了,是一位老先生打来的,“小张哇,你店里有民国时期的《范氏大代数》么?我想买来看一看,麻烦你了,”“额,好的。这本书我刚弄到,下午给您送家去。”老张挂掉电话时,长吁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事儿办得着实不容易。
经营旧书店嘛,真正难的不是卖出去,而是想要买进来。就在前几天,老张入户收书时,发现了那本《范氏大代数》,书封面完整,微微有些发黄。谈了半天,主人不肯卖,“这书有点年头儿了,我不想卖,留着当个纪念,挺好,”“你只要出个价儿,钱不是问题,”老张一拍胸脯,说了句大话。
“我只想留作纪念,”主人执意不肯,“那好吧,”老张出门时依旧恋恋不舍。
他随口嘟囔了一句,“唉,只可惜了,老先生90多岁了,想看看当年上学时读过的书,找找年轻的自我,回味一下成长时刻的心情,看来要让他失望了。”
突然,主人拉住了他的汗衫,“好吧,我卖给你,”“多少钱?”“原价!”老张感动地握住他的手,“我替老爷子谢谢你!”
3
旧书店经营的红红火火,老张却越来越少的在店里出现了。
每日里,只见到他老伴儿赵大姐,一个人忙的团团转,一会儿是收款,一会儿是整书,不是去门口把旧书倒腾进屋,就是腾腾腾跑上二楼去晒书。好奇的熟人问她,“老张呐?咋教你一个人儿忙活?”“他比我忙得很,跑外地收旧书去了,过一段时间才回来,”“哦,效益不错哇,都把业务搞到外地去了,你俩真厉害!”“呵呵,呵呵,瞎弄罢了,”赵大姐谦虚的笑笑,内心其实很苦涩。
她不想说,老张得了癌症,一直在化疗住院中。
他坚持写那本《收书笔记》:“我挚爱这块‘方寸之地’,以书会友,这既是我谋生的手段,更是我生活的情趣与意义。”书里如此总结着,“我们已是全市最后一家旧书店了,我不想再失去它。这么多年,手上经过的书不计其数,书中可以寻到一条清晰的文化脉络,一个城市需要有旧书店,因为这代表着城市的文化记忆。”他在书中深情款款地述说,“做为一个不起眼的旧书店老板,我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真的很想,在纸张、油墨的气息中度过余生,有自己的坚守蛮幸福的,我想用余下的日子,为这个城市守住最后一个旧书店。 ----一个文化的摆渡人”
夕阳西下,旧书店人头攒动,橘色的晚霞洒在“增知书店”的招牌上,透着一股祥和之气,赵大姐笑着递给顾客一包书,“您拿好,欢迎下次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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