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亚
“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广播书场》节目。请继续收听刘兰芳播讲的长篇评书《岳飞传》……”
中午十二点半,邻居家的一台手提式单喇叭收音机,会准时被放在院子中央的一张桌子上,四周围上了好几十号人。
先到的人抢了张小凳子,坐在收音机正前面。后来的人找不到位子,只好围着收音机直转圈,不停地抱怨前面的人碍事。
“上回书说到……”当刘兰芳清脆、昂扬的声音响起时,所有的人都立马安静了下来,坐着的,站着的,抱怨的,耳朵都竖得直直的,生怕漏掉一个字。
这时的收音机,似乎就是全世界瞩目的中心和焦点。如果这时哪个敢多说一句题外话,不管是谁,必会遭到众人毫不客气的一顿训斥:“你听不听?不听就赶快走开!”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期,收音机还是一件奢侈品。哪家有一台收音机,可比现在拥有豪宅汽车要让人羡慕、妒忌得多。一个村子里,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台收音机。邻居家的这台,还是一年前建房时,上海的一位亲戚送的。
那时候,农村的物质和文化生活都极度匮乏,只有收音机里的评书,才是男女老少惟一喜爱的娱乐节目。记得那时的收音机,只能收到有限的几个广播电台:中央台、江苏台、上海台……其它一些台虽然也能收到,但杂音太大,听不清楚。
连着两三年,收音机里都在重复播放着《岳飞传》、《杨家将》、《隋唐演义》、《大明英烈》这些评书,其中上海台播得最多。大家虽然听了多遍,情节和结局都一清二楚,但还像初次听似的,热情依然不减;惊险之处,同样会发出“哦”地一声惊呼。
那时农村用电也很不正常,一天只有两三小时能亮白炽灯泡,因此收音机都用干电池。为了减轻邻居的经济负担,村里几个人商定,由他们轮流提供干电池,保证大家能及时听到评书。这几个人的威望,在大家心目中,一下子就高出了很多。不管站着的人有多少,总有几张凳子是留给他们的。
每次看到满满一院子听评书的人,像赶集似的那样热闹,从门前路过的生产队小队长就很不高兴,把脸一摆:“你们看看,我开会时都没有这样多的人,还听得那样认真……”
大家闻言哈哈一笑。有人回他:“你先说个评书来听听呢,如果你会说,我就天天去听你开会。”众人又笑。
小队长惹了个没趣,不满地嘟哝着嘴,骂了一句脏话,背着手就走了。大家齐声说:“不理他了,不理他了,快听,快听……”
每次半个小时的评书听完,很多人感觉意犹未尽,不愿意立刻离去,就坐在那里讨论:到底是岳飞枪法好呢,还是杨家枪厉害?他们总喜欢将不同评书里的男女人物,全部串联在一起比较,或谈武艺,或论人品,或说相貌,很有些关公战秦琼的意思。
但不管怎样比较,大家对弄权耍阴的奸臣权贵,那是恨之入骨,绝无二致。只要说起那些人来,纯粹就是讨骂,什么样的恶毒俚语都能用得上。
那个惹了没趣的小队长,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被众人取笑了,感觉很没面子。回头等听评书的人全散了,就去找邻居,直接用“行政指令”干预:“不准再聚众收听评书,否则,哼哼哼……”
那时土地刚承包到户,小队长手上多少还有些权力,性情有些老实的邻居,自然不敢反抗。
第二天,前来听评书的人们,在院子里没有看到收音机,就问咋回事?邻居先支支吾吾地说“收音机坏了”,后来扛不住大伙一再追问,就说了实话。
这还了得,竟然不让听评书!
供应电池的那几个人手一挥,说:“走,找他狗日的算账去!”呼呼啦啦,就带了一帮人去了小队长家,就像一群聚义的草莽英雄。其实,大家早就看不惯小队长的做派了。
小队长面子虽硬,却是个软蛋,知道众怒难犯,吓得门也不敢开。
那几个人隔着窗子说:“评书我们肯定要听的,你也挡不住。如果以后你再为难主家,我们可饶不了你。”
小队长在屋里连声说:“你们听,你们继续听吧,不会为难,不会为难的……”
临走了,那几个人还撂下一句话:“你就是《岳飞传》里面的秦桧,《杨家将》里面的潘仁美。如果我有沥泉蟠龙枪,早就一枪把你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