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不会在握拳的同时还能笑得出来的。

只有猴子才会。

——P2

我与世人的幸福观似乎大相径庭。

这份不安令我夜夜辗转反侧，痛苦呻吟，甚至到要发狂的程度。

我幸福吗？从小就有人说我很幸福，我却总觉得自己身处地狱。

那些人其实比我更幸福，他们的安逸让我欣羡不已。

——P7

即便如此，那些人也依然不会轻生，不会崩溃，畅谈政治，不绝望，不屈服，继续与生活搏斗。

难道他们不觉得痛苦吗？

他们变得自私自利，认为这理所应当，并且从未对此产生怀疑吗？

若真如此，那就太轻松了。

可是，每个人都满足于此吗？

——P7

我与他人几乎无法交谈，因为既不知说什么，也不知怎么说。

于是，我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用滑稽的言行讨好他人。

那是我对人类最后的求爱。

——P8

别人对我口出恶言，我便认为对方说得完全正确，错的是自己，只能默默承受外界的攻击，内心却恐惧到要发疯。

——P8

恐怕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受他人的非难。

但我从人们愤怒的面庞中看到了比狮子、鳄鱼、恶龙更恐怖的动物本性。

——P9

每次有人问我要什么，我总是突然什么都不想要了。

——P10

那小子真有一套，我问的时候他一个劲儿坏笑，就是不说话，后来还是忍不住想要狮子呢？

这孩子真有意思，假装什么都不要，却偷偷写到本子上。

既然这么想要，当时直接说不就好了？

——P11

我一向认为“诉苦”没有任何实际用处。

无论是向父母诉苦，还是向警察或政府诉苦，真理似乎总站在深谙处世之道的人那边，他们总会巧舌如簧地喋喋不休。

——P13

双方互相欺骗，但居然都相安无事，甚至没察觉出那是欺骗——我认为，这种单纯、明朗的互不信任，在人类生活中比比皆是。

那种相互欺骗又同时过着单纯、明朗生活的人，抑或那些相互欺骗却过得理所当然的人，着实让我迷惑不解。

人类终究未教会我其中奥秘。若我知晓那奥秘，也许就不会如此惧怕人类，也不会对每个人都尽力讨好，更不会与人的生活对立，以至夜夜遭受深陷地狱般的痛苦。

——P14

回数过去，我曾多次祈祷自己死于他人之手，但从未动过杀人之心。

面对可怕的敌人，我反而只想让对方继续幸福下去。

——P18

跟男人们直接鞭笞不同，女人擅长攻击内心，造成难以愈合的内出血，令人痛苦不止。

——P20

越是敏感胆怯，越发期盼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P23

我不希望人们识破我搞笑背后的忧郁，从而对我心生戒备；也担心人们不了解真正的我，倒把画像视作我搞笑的新成果，使之沦为笑柄——这比什么都令人难过。

——P25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适应集体生活。

那所谓青春的朝气，年轻的轻狂，只是听着就让我不寒而栗。

——P26

他与我打扮不同，但从完全脱离世俗成规的举止和茫然无措的状态来看，我们的确是同种人。

堀木与我本质上的差异，就在于他的搞笑源自无意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搞笑的悲哀之处。

——P27

那毫无心机的善意不带任何勉强的性质，是对一个不知是否会再次光顾的客人所表达的善意。

——P29

我喜欢的是这种不合法的集会本身。

它让我身心舒畅。

社会上的合法事物太过可怕（他们对我来说高深莫测），结构也往往复杂混乱，我无法忍受坐在没有窗户的阴冷房间内。

相较而言，即使外面是不合法的汪洋大海，我也愿纵身跳入，等待那即将来临的死亡。

——P31

迄今为止，我劣迹斑斑，但总能逃过亲人的耳目。

——P34

我们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还是拘泥于恩情，时常感到一种被束缚的不安和担忧。

——P37

不知为什么，我对女人的身世从来不感兴趣。

也许是她们缺乏讲话技巧，永远抓不住说话的重点。

总之，我当那些话都是耳边风。

——P39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

——P39

并不是说男人一旦没钱，女人就会离开。

而是说男人一旦穷困，就会意志消沉，颓废窝囊起来，连笑都没有力气，性格也会扭曲，最后干脆主动甩掉女人。

——P40

我想起来，那个烧烤店老板说的，他也曾经意志消沉过，是老板娘一直点醒他。

老板娘是那种很理性的人，也有行动力。

我总是会在与别人的对比中发现自己的短处，然后就想着带着这样短处的我，应该找到什么性格的人可以做好结合。

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我似乎认为自己是不可变的；我也似乎没有意识到，别人不一定就对他自己有着充分客观的了解——况且人还是会在经历的洪流中不断改变。

我终究还是不算独立，还是依赖着让别人做好自己，然后自己乐得清闲。

这种不由我控制的舒适，是来自别人可给可不给的馈赠，我应该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更好地找到自己的舒适度。

嗯，是这样。

分开的日子越久，当初的喜悦之情越发淡薄倒是对方施恩于我之事让我越发惶恐，让我感到一种沉重的束缚。

——P40

我的占有欲本就不强，即使偶尔觉得遗憾，也不会公然将自己的占有欲表现出来，因为我没有与人争夺的勇气。

以至于在日后的某天，我亲眼看到自己的结发妻子被人侵犯，也始终没有作声。

——P41

我总是尽量避免与人发生纷争，极其惧怕被卷入是非的漩涡。

——P41

经堀木一说，我也发现常子不过是个疲惫而穷酸的女人。

同时，一种穷人间特有的亲近感涌上心头，让常子在我眼中变得可爱动人。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灵因为爱而萌发出柔软向上的力量。

我喝吐了，那是我第一次酩酊大醉，醉到不省人事。

——P42

人的态度变化之快，竟如此容易不过吗？

人类的善变让我感到卑劣，或许称为滑稽更准确些。

——P49

我素来不喜与人争吵，便疲惫地做出钦佩的样子聆听，装作很顺从。

——P50

自从来到这里，我连装滑稽的力气也没了，任凭自己暴露在“比目鱼”和小伙计蔑视的视线中。

——P51

这世上每个人的说话方式，都是如此拐弯抹角，含糊其词，总有一种试图撇清责任的复杂与微妙。

——P52

尽管真相一定会暴露，但我总害怕说实话，一定要加些什么来掩饰。

但我的掩饰不是为了利己，只是对气氛突然转变有种窒息般的恐惧。

——P55

我知道有人是爱我的，但我好像缺乏爱人的能力。

——P55

一个人排挤另一个人，难道这不是罪吗？神啊，请赐予我愤怒的面具。

——P61

我不相信神爱众生，只相信神的惩罚。

所谓信仰，不过是为了接受神的鞭笞而在审判台前低头。

我相信地狱存在，却不相信会有天堂。

——P61

——太宰治 著，颜月 译

我越是惧怕他们，他们就越喜欢我；我越是被人喜欢，就越惶恐，并想方设法离开他们。

——P62

“世间”又是什么？

是“人”的复数吗？

“世间”的实体究竟是什么样子？

“说什么世间，不就是你自己吗？”

——P63

每天做一样的事。

只须遵从与昨天相同的习性。

如果能控制粗鄙的狂喜，

就不会有深入骨髓的悲伤。

蟾蜍躲开路上的绊脚石，

绕路继续前行。

——P65 上田敏译查尔.柯娄

世间——我似乎也懵懂地理解了到底何为世间。

世间就是个人之间的斗争，而且斗争是随时随地发生的。

人活着只是为了在斗争中取胜。

一个人不可能服从于另一个人，即使是奴隶，也会有自己渺小的报复方式。

除了当场决出胜负之外，他们没有其他的生存方式。

他们冠冕堂皇，却只针对个人，战胜一个之后再去迎战下一个。

令人费解的世间就是令人费解的个人。

——P67

如果世人所谓的“友谊”是指双方相互鄙视又保持往来，并持续让对方更加无趣的话，那我与堀木可以算得上挚友了。

——P75

即将忘记的时候，便会飞来一只怪鸟，用坚硬的喙啄破我记忆中的伤口。

过去的耻辱和罪恶瞬间又生灵活现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坐立不安，害怕到想哇地一声叫出来。

——P76

只要我们两个一见面，就立刻变成两只大小和毛色都相同的狗，在飘雪的小巷中窜来窜去。

——P77

之后那商人没有再来。

不知为何，我并特别憎恨那商人，真正让我愤恨恼怒的是堀木，他没有在最初发现时就大声咳嗽或做些什么，却直接跑回屋顶通知我。

在每个不眠之夜，愤怒之情总是向我袭来，令我痛苦呻吟。

——P83

不夸张地说，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不幸的，但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向这个世界抗议自己所背负的压力，世人也都理解和同情他们，但我的不幸源于自己的罪恶，无法对任何人提出抗议。

——P89

我的不幸是缺乏拒绝人的能力。我害怕一旦拒绝了别人，就会在对方和自己心中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痕。

——P94

如今的我，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不幸。

只是一切都会过去。

——P96

年轻人永远不会认真讨论问题。

他们尽最大努力避免碰触对方的神经，同时也小心呵护着自己的神经，因为不想平白领受无用的侮辱。

所以他们讨厌争执。

他们会说很多不咸不淡、敷衍了事的话。

只一句否定，他们能用十种方式说给你听。

在讨论开始之前，彼此就已交换过妥协的眼神。

讨论结束时他们握手言欢，心里却同时小声自语：“这个没大脑的！”

——P113

他们进行的讨论，与其说是交换彼此的思想，不如说是为了调节现场的气氛，好让大家都心情舒畅。

他们不会说半句真话。

那些未经准备的话语里，才藏着他们的本真。

——P119

小说界的常识之一，便是作家不懂得自己作品的价值。

——P124

他们在讨论自己的骨肉亲人时，总是摆出一副略带伤感的面孔。

不过，这是他们的习惯。

这副表情不过是自幼以来接受的教育赋予他们的。

——P126

他们总是站在绝望的边缘灌溉那脆弱的小丑之花，从不让花遭受风吹雨打。

——P133

怀着美好感情的人，只能写出拙劣的文字。

——P136

他们不喜欢长时间的挑战。

全靠运气。

刹那间就分胜负的，是他们的最爱。

——P137

年轻人认真起来，反而什么都不说了。

他们反倒会将自己的真心用一个笑容带过。

——P141

骂人无所谓，但骂人之前的心态让人厌烦。她一定以为我们是什么不良少年，觉得我们不过是蠢笨又带着资产阶级铜臭味儿、说起话来喋喋不休的摩登青年。

——P144

因为自己做着不好的事情，才看不见别人好的地方。

——P145

人们总是随意分析作品，找出一个连作者都不曾考虑过的角度，高声呼喊，说那是作品成为杰作的原因。

——P146

这样倒在半途中和起初什么都不做又有什么区别！

——P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