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我还是一个孩童,随着支边的父母,生活在遥远新疆的一个小小县城。
县城很小,人也很少,孩子时不觉得,只觉得哪里都是探索不尽的世界,一汪水,一片草,一处山包,还有望不尽的戈壁,都足够一天天的发现和消磨。
当然,最盼的是过年。和现在不同,现在没有期待。那时候,期待越多,就会有惊喜一波波的到来,就像有一个全新的世界,一点点的像万花筒一样展示给你看。
新疆不缺肉,这也许和内地有大不同。一到过年,每家里的猪头和牛羊肉总是有的,也提不起孩子的兴趣。
那时候的年前,孩子们最盼望的,就是各单位往乌鲁木齐、吐鲁番甚至内地派遣去拉年货的大卡车回来。每一次,都会有世界的一角被孩子们发现。
古巴的粗硬黑的咖啡糖是个稀奇,冻成冰条的甘蔗也是个稀奇,当然,在一坨坨冰块里奇奇怪怪的黄鱼、带鱼、大虾以及叫不出名字的海产,让最遥远的大海有了一点样子。
四川冻伤的橘子,海南发黑的香蕉,乌鲁木齐的酱油醋,上海的大白兔奶糖,云贵川的香烟和烈酒,甘陕的柿饼,就是通过年,填进了孩子们的记忆。
新疆的年,是不会围着火炉吃西瓜的,吃的,是那种带着冰碴的留到过年的哈密瓜。就这一点,各地的水果在新疆的年里,就留不下印象。
新疆的年,也没有腊肉腊肠,往往就是一锅炖出半扇的羊,一锅炖出整个的猪头。加上喝不完的酒,就代表了年的丰足。会有人说,你扯呀,那可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后。潜台词就是撒谎。不过,在我幼时,在新疆我的小城,这就是年的样子。
那时候,最珍贵的,就是绿色的蔬菜。为了一点年里的绿色,基本每家都会发好些蒜苗,每家都会蒸罐好多瓶的西红柿酱。来了客人,如果有一盘黄瓜或者糖拌西红柿,那就是了不得的奢侈。但是,真的很少。那些出去拉年货的大车回来,不管怎么保护,新鲜的菜都是很稀少,如果过年送礼送的是一点新鲜蔬菜,那就是天大的交情在里面。
每家的母亲,都会在年前,一锅锅的炒制新疆的大瓜子和带壳的花生。也会唯一一次不计成本的炸制那些麻花、油果子和小点心,然后一筐筐的挂在屋里的高处。每家也会大度的让孩子提着装一点玉米甚至大米的小袋子,去崩一锅锅的爆米花。
然后就是鸡飞狗跳的洗澡,理发,就像参加一个仪式,再闹的孩子也是乖巧的不像话。
每家的父亲似乎都有墨汁和毛笔,在孩子面前,凝神静气的写对联和福字。门上要贴,家里要贴,窗上要贴,柴房也要贴。
年三十,母亲为一家人做好的衣服和衲好的鞋就可以上身了。虽然孩子的衣服和鞋总是偏大,但那种簇新和暖和实在是喜欢,笑都有些傻。
压岁钱其实都是不多的,五毛就已经足够买几挂一百响的浏阳小鞭了。迫不及待的磕完头,一边口袋装满糖和瓜子,一边口袋装满拆下来的小炮,就已经疯一样的出门了。这一疯,就可以疯到元宵节。这中间,感觉每家的门都不关。
一个年,十五天,大人们也很忙。不管有多少家,他们都像提前约好一样,一天一家两家的,挨着喝酒拜年。这都是孩子们的好日子,只要有胆子凑上去叫一声,就会被骂一声兔崽子后,有压岁钱可拿。
过了,大人和孩子都有些惘然的。但年,还是可以盼来。不过,当年的孩子们都大了,父母亲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