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落的 日记

窗外的风自西向东地扯动三层楼高的杨树,窗户如暴雨砸叶面般剧烈的作响。夕阳未继承他的温沉,明耀地斜照在摇晃不定的树身,天空似是要下雨。然而过了今日,明天依旧好晴朗,处处好风光般的风过无迹,无痛无痒。

为了应付期中考试,我在放杂物和书籍的暗格里翻弄。无意中,我看到奶酪色书柜中,没于灰尘中未睡醒的笔记本。有些陌生地拿出来掸掉尘灰,惊醒了第一页,本散漫于空中的尘粒骤然窜入鼻道,紧附困顿着呼吸频率,随着笔记乱涂的痕迹一点点拉入恍若隔世的幼时,被动地看着她用尽力道慌乱的笔痕。

从一个叫“鱼”的女孩说起,她居于海淀郊区的一个小镇,镇中有一处居民住的大庙,红瓦砖墙,青檐破台,古朴的庙宇静落在繁枝茂叶中被遗世孤立。经过半矮的大门,走过崎岖不整的小道,跨过漫漫沉沉的土地,拐过参天老树,第二排最后一户便是鱼的家。

那半开的门里没有她的影子,杨絮乘着光束在门前放肆,窗口的纱窗被抠破一个口子,歪斜碎破的红砖躺在窗下,无人收拾的落叶随风翻滚挤到无处可逃的角落。在另一排房子的拐角处,是无人住的空庙,破得可掉渣的墙上有只小手一直掏个不停,随即马上抽出,无声息的消失在杂草丛生的拐道处。

那本是一个好舒心,让人忍不住地伸懒腰的清晨。

晨过至晌午时,老人和主妇们整田、喂畜、做被子,干着日复一日的家务,孩童游戏在蟋蟀中。不时有杂乱声音第四排赵奶奶家传来。

第四排的第一家是赵奶奶,妈妈和姐弟俩生活在一起的,婆媳投身在农务上,姐弟俩仍贪睡在前排的屋子里,越发热烈的阳光烧灼着屋前的铁锁上。

“砰!砰!砰!”铁锁一下一下的挣动,“阿奶!阿妈!开门啊!我要去茅厕啊!”显然是赵家的弟弟。

听闻的家人赶至门前,才发现原先挂在锁上的一串钥匙不翼而飞了,姐弟俩着急的面孔露在门窗上。婆媳俩一面宽慰着孩子别着急,一面哈腰瞪眼地找钥匙,连邻里也来帮忙并不时地叨唠。

“唉,说你非整什么锁门,瞧瞧,锁门都遭小偷!”两颊顶着高原红的大妈边寻着边说着。周围的人不惧毒阳的厉害越聚越多,杂乱的口舌赛过蝉鸣的吵杂声。

“我说,有没人有看见谁弄的?”

“不该吧?谁手那么欠呐?大家都邻里邻居的,跟孩子过不去?”

“要我说,是哪的孩子恶作剧的!”

正说着,消失的鱼凑热闹地探入人群。看见那屋玻璃窗内弟弟仰着泛红的脸,屋前的人额头流着汗手嘴并用,却没有看到篱笆旁置放着锤子。突然有个大如鱼眼的大妈对着赵奶奶耳边低语。

“大家伙,多帮帮忙,找找钥匙,小娃等着去厕所,都去别的地方找找.....”赵奶奶对着大伙求帮忙。或许是大家乏于日常的无聊,对赵奶奶说的照做。

大庙不大,房子不过六排在北边,南面除一户人家其余均是旧庙宇空地。小鱼出于好奇,颠儿颠儿地跟着大人们,像找宝藏一样左寻右看的,不意来到了之前她玩耍过的地方。她走到之前耍过的墙边,将嫩小的手一下下的在洞里掏弄着什么,全然没注意到后面的大人带着请君入瓮的自信和严厉盯着她的举动。

突然鱼被有力的臂膀粗鲁地拨到一边,带有硬茧的手一下子掏出被脏土蜘蛛网覆盖的东西。大人们将那东西一抖搂,一串钥匙就这样出现在鱼的眼前,大人们带着脸上斑驳的树影胜利的一笑,像得了白癣的小丑,诡异的刺痛了小鱼的眼。赵奶奶一把攥过钥匙,咬牙切齿地扬了一下下巴质问地“发话”。

“我没有!”小鱼看着赵奶奶皱褶的眼角,充斥着树影的灰瞳,阴狠的发亮。

赵奶奶拿着钥匙的手拉过小鱼的胳膊,另一只手扬起打到小鱼的屁股,一!二!三!三下,不重不疼。赵奶奶说:看她小的份上,不惩罚她,不告诉她妈妈。接着打发走小鱼。

小雨回到家,守着半开的门,蹲坐在家里铁硬的沙发,呆呆地想着刚刚令她莫名其妙的事情。手下意识的摸着屁股,下嘴唇微微的抿着,“我没有!”响彻了她整个脑海。她想起午夜泼盆大雨使劲砸向大地,使劲地砸碎了纷嚣的世界,她希望有把锤子捶碎刚刚的画面。

小鱼的妈妈骑着自行车,熟练地绕过坑洼地土地,压过弯坡斜道,身子一下一下地涌动,斑驳树影迅速掠过她的身上,随风后拉的衬衫拉不住她的疲倦和紧张。

“为什么窗子这样了??”停了车的妈妈回身对院子审查一遍:“到底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好好的!你出来.....”小鱼的妈妈嘴里不住地咒骂。

小鱼听着她熟悉的却又莫名的叫骂,习惯性紧张地小跑出屋,门前的尘灰随着她的小跑自乱阵脚。

是窗子的纱窗被捅了一个向屋里张着的洞,窗下还有斜倒着的砖块是用来倚住窗户的,还有那个半开的门,和门帘,无一躲过妈妈侦查的眼睛。

“你是不是又爬窗户出去玩了!?门干嘛开着!不知道有虫子吗!帘子怎么不拉,你不知道热啊,叫你起床就干的事你干嘛不做,你属狗的是不是?......”她尖锐的声音刺透了小鱼身上层层的皮组织,穿透了冬冷夏热的砖房,震动了油光发亮的杨叶,炸开了那个天地空气。那时她开始认为这个世界最痛的感觉就是阳光照在皮肤,头顶的灼痛。

“我没有!”鱼开嘴为求得饶恕,但吐出的泡泡在灼烫的烈日下破碎而无声。

“老石,别这么说孩子,孩子贪玩嘛.....”

“小鱼,跟你妈认个错,别这么淘气了啊,瞧把你妈气得......”

又是好心的大妈们,一副理解养孩子不容易的样子宽慰鱼的妈妈,以自己人的身份斥责着小鱼,让她服软。周围人又扎堆了,有小孩子怯懦地看着,有一个戴眼镜的老爷爷背着手立着,在他脚边有一只幼小的白狗,吐舌头哈气,瞪着圆亮的眼睛歪着头。厨房的墙面裂了缝,杨絮在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拥挤。干净的暖风拨动每个人柔软的发丝,如此柔软,柔顺......

小鱼在不饶人的白光下越发觉得眩晕,看着妈妈拉着脸,心灰意冷地攥着拳头,空了脑子,转身,消失在所有的光景里。

或许谁也不曾想,这个文静沉闷的几岁女孩会有如此大的气性做出叛逆的事情,只当她耍孩子气地跑开哭去了。整个午后,没有人要来寻找小鱼。她的妈妈也铁着心,置她不理,只管叫人修换纱窗,忙碌自己的琐事。扔了的旧纱窗,已满布残土腌臜,躺在酸臭冲天的垃圾堆上。

小鱼奔出了大庙,严肃的面孔竟不像是刚受委屈的样子。午后的街道,来往无几人,沥青地热涌腾腾地涌动,懒散和恬静的午后掺杂了乱蝇虫声早已是烦闷而嘈杂了。鱼被乱飞蝇虫声吵得焦躁,她紧张地钻研如何躲开大人的耳目,如何找到能躲避这个世界的地方。她躲开唯一的好朋友家,放弃与认识的人联系想法,拒绝路人好心的询问。

一整个下午,天空像阴晴不定的婴儿,开始失控的变幻。余暇被整个的云层湮没,阴郁伴随着雨滴淅沥沥地点在小鱼倔强的脸上,两道的居民开始叫嚷着,收起晾晒物。路人边加快了脚步边抖掉愈大的雨水,周身只剩下雨的叫嚣,门扇驱逐外界的勒令和鱼径自的呼吸声。

“小姑娘呦,雨大了,赶快回家啦。”不知哪里的叫声,夹杂在冰凉的雨中。

她能保护和疼爱的只有自己了。

虽自知无路可去,无处可躲却也学着那些路人一样,胳臂挡在脑袋上,跨着水坑消失雨中。然而没过多会小鱼才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如一叶遮目那样的功效,便也不躲不藏了。随即她发现有一个人家屋后用木板和杂物搭起来的小屋棚,想也没想弓着身子就钻进去了。稳定了半会儿,才明了这是个狗窝,因为这里有同她一样窝着躲雨的黑狗。或许这天的遭遇很不顺,对小鱼来说这样的躲避处竟如此幸运,至少狗不会看人脸色地拒她这落魄人屋外。

穿着格子衫突然觉得冷,小鱼只能瑟瑟地搂着自己,外面雨水垂直落地,砸了个粉碎,身边黑狗滴溜地盯着地上溅起水花让她想起了那时的小白狗歪着头的样子。她不禁想起了白日的事情,凄苦之感竟不能如同暴雨一样,潇洒痛快地对这世界暴出它的脾气。

突然,雨声中慢慢的夹杂了人声,脚步声,小鱼瞬间警觉,猛地把自己往更狭窄的地方缩,小黑狗似乎明白似地让出些空隙。逐渐的,她能听见有好多人都在叫她的名字,就好像世界上的人都认识她一般,就像她是人尽皆知的恶鬼,他们要“追捕归案”一般,而小鱼能做的只有“按兵不动”。

所幸的是,所有的慌忙与杂乱声都渐行渐远,就连午夜都有了初晴的清新。静默了多个小时跟小黑狗拜别,在暗无止境街道上,深深地体会着属于黑夜的寂静,拥抱着终于属于小鱼的自由归属感。

抬头望去,看见星辰定定地落在帷幕上,小鱼恍惚地看见那些各自距离亿万光年的星星都变成了妈妈斥责的脸、大妈们赔笑的脸、戴眼镜的老头子、赵奶奶、姐弟俩还有那个家、被废弃的纱窗、无用的砖头和那串钥匙。她看见有颗流星傲然划过明月稀星,有如滚烫的一行泪水兀自滑下。

“xxx,吃饭了!”暗格外传来妈妈的呼声,我听到赶忙放下笔记关上暗格的门。笔记本被搁置在置物的暗格里,阳光依旧覆在护栏上,肆无忌惮地穿透暗格的缝隙,攀爬上翻过的笔记。那页的记忆不知是哪夜事迹,稚嫩的笔记丝丝地牵痛着回忆,我还记得那曾因战乱崩坏眼睛的眼镜爷爷对我说过的话。

“别提了,小雨打小就是懂事,可惜了天天在家不能出去玩,扒着窗台直往外望,我看那可怜劲儿,就把狗放在窗台上给她逗逗玩,我眼睛不好也没注意那狗崽子扒坏纱窗。没想到这事怨白冤了孩子,出了事。孩子妈这个悔啊,还说什么‘没了,她也不要活了’这丧气话,也怪我......”

如今天好晴朗,明日又是一场暴雨,不知把日记藏在大庙后面破钟屋墙洞里的小鱼,能否看到暴雨后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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