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那是一次线下面试,去年十月份左右,在新天地安达仕酒店的大堂吧。当我正四处寻觅时,远远地听到他呼唤我的名字,我循着声音穿过人群走向他坐的那张桌子。他穿着一件米色的西装上衣,坐在沙发上,个子不高。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有种预感我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后来他告诉我当时也是一样的感觉。
之后的工作相处非常不快。他是个以工作为全部重心并且要求极高的人。当他对某件事不满意时,他会当众对员工大吼大叫,满口脏话,而让他满意的方式似乎只有完全按照他的想法和做法行事。
由于经常出差的原因,我们有时候会一起吃饭逛街闲聊。正常时候,他确实是个幽默、有趣的人,心思很深很细,举止稳重,谈吐松弛有度。不可否认,他自有他的魅力和迷人之处,有他独特的气质和气场。
今年年初复工,我们一起出差辗转去了好几个地方。临近周末的一天,吃完晚饭时间尚早,我们决定去淮海路上一家台湾清吧喝上几杯。落座之后他脱下了西装外套,接着很自然又强势地把他的围巾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并顺势搂住了我的肩。于是我们的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之后是持续的、剧烈的争吵与冲突——容易让他暴怒的事情太多了,我们的矛盾遍布在了全国各地的城市和酒店。有歇斯底里地狂奔过,朝着对方怒吼过,想过冲到马路中央或者跳下高楼一了百了,也有长时间的冷战。
短短几个月,我深夜收拾行李搬离过酒店好几次,也独自一个人逃离去过别的城市。他有撬开过酒店的安全锁,也报警来找过我,两次。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的眼泪流了很多,他的眼泪也流了不少。总之,每一次吵架就是劳命伤财,而每一次吵架都如此频繁。他的问题在于他是情绪的奴隶,而我的问题在于不懂和他相处,或许可能大多数人都不能和他相处吧,而我只是反应比别人更激烈。我掌控不了他,而他也不愿或者不能做出改变,这就导致了最后的结局——就在十月末,没有一声告别,我匆忙地搬离了我们曾经的家,并把一起养的小猫留给了他。
在我们分开的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是彻底的失望了吧,才会下定决心离开?这是爱吗?还是我所理解的爱就是被爱?我在想他吗?明明已经把他这个人看的如此透彻了,为什么还会有留恋?可能确实有过开心惬意的时候吧,那些快乐是真实的,喜爱也是真实的,只不过当一段关系眼泪多过笑声的时候,是不是就该放手了?过于平淡的生活让人无趣,过于激烈的生活又让人疲倦,什么才是让人满意的生活伴侣和生活呢?难道我的一生会想要和这样的人度过吗?
我一直在寻找答案。在圣诞节这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给他写了这封信:
"嘿,最近都好吧。我猜想现在的你早上一睁眼就会立马翻身下床,坐在电脑面前开始记录或者工作,安静地享受晨间静谧而充实的时光。周末回家的话,应该会去跑步吧,福娃在陪着你吧。这样很好。对于你的毅力,我向来心怀崇敬。因为我这个人啊,实在是又烂又懒。
本来无意来打扰你,但我最近读到一段话。我知道你不愿听,但一个人最不愿意听的话往往是他最应得听的话。这段话无关你我对错,不谈男女情爱,而是对自我的认知与思考。看到这里,你肯定会觉得我狂妄自大,有什么资格对你发表评价或提出建议?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继续看下去,或者你压根都没有打开这封信。这并不是我的职责或义务,你也了解我是个多么怕难怕倦却又自诩高傲的人,但毕竟我们在短暂的岁月里那么贴近过,做过彼此的至亲,我想有些事还是由我来做尝试吧。出于纯粹的真诚与善意,我摘抄了以下:
“...自恋人格的自我是建立在超越他人的优越感之上,他们极度需要他人的崇拜和爱慕,认为自己就应该得到更好的特殊对待,所以他们一切以自我的需求为中心,缺乏对他人的同理心。
但是,这种膨胀的自我必然也是脆弱的,他们不能接受自己不如他人的评价,这可能让他们暴跳如雷或者如坠地狱,所以他们会不择手段地维持这种脆弱的优越感。
他们还可能通过更直接、残忍的方式利用和榨取周围人的价值来满足自大的需求,如对他人进行贬低、羞辱、打骂等行为。
虽然有自恋人格障碍(NPD)的人可能因为自恋产生如抑郁症、狂躁症、成瘾等其它心理问题而倍感痛苦,可是大多数有自恋人格的人并不会由于自恋而感到苦恼。
他们的快乐必须建立在优越感、特权感、以自我为中心的需求之上,所以他们对周围人产生持续的伤害又是必然的。
由于他们膨胀却空洞脆弱的自我,他们几乎是无法自控地要利用和榨取周围人的价值。
不要指望他们可以投入一段长期有意义的亲密关系中,因为他们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在快感、金钱、权力之外的快乐来源是什么。
还是要与自恋人格的人保持距离,并不是因为他们天生是坏人,只是他们不可避免地会让周围人受伤。”
我仍然对你的宽广世界和远大的抱负怀着敬意,但个人的力量总归有限,在事业上你需要他人忠诚的、长久的协助,在人生这无尽的荒野里我希望也会有人和你互相取暖,懂得你的理想,分享你的乐与悲,共同注视着远方。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相互的。前提是你认清自己,善待他人。
其实我们是如此相似的人。都痛恨琐碎、庸俗,不甘心接受平凡,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也偏爱个性与独特,或追求崇高或追求美感。我们这样的人,比常人都要更孤独(或者说很多人根本不懂孤独,他们只是孤单或者寂寞),但偏偏我们又缺乏爱人的能力。你说的对,我们是同样糟糕的人。我们习惯用挑衅、对峙去激发怨恨,把淡漠与愤怒当作尊严,用自以为是的清醒和理智来装腔作势,最擅长扮演冷酷决绝的角色。不能否认我们之间有过强烈的渴望,痴迷过、沉醉过,但恰恰又忘了彼此尊重与爱惜。爱是一种能力,而我们都没有。若你我自此之后都能有所成长与进步,那这段感情也算不上一无是处。
最后,想感谢你。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像是获得了再一次生命,真实地活着存在着。我的命也曾给过你,在车流穿梭的马路、在眩晕的高空,好几次我都差点丧失理智。由谁点燃的,该由谁毁灭。也曾天真烂漫地期待过你我生命的融合和延续,企图变相参与你的童年、少年,那一段我没有出现之前的时期,我太好奇是怎样的成长经历才造就了你这般粗大的灵魂。只是到头来,求生的本能让我仓促而逃了,我很抱歉也很遗憾。
人生的旅程从来都是苦痛作伴,但只要不误入歧路或者踏上穷途,就总有希望在前头吧。时间浪费不起,新的一年来了,只好相信你我必有后福。我祝愿你一切都好。"
信我还没有寄出。我已经越来越看不透自己,这封信的目的是什么呢?我该不该寄给他呢?我是在求和吗?还是在告别?我还有依恋吗?还是已经看开?人啊,总是善于自我欺骗,往往还没了解自己,就急着建立关系想要了解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