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祭

2007年11月24日,周六,剪了短发的第二天。初二周六上课,上午物理课上有个同学吹了个牛逼,我说“我会记住你今天吹的这个牛逼,未来用来嘲笑你”。

午饭过后,舅舅和外婆商量着要带多少亲戚出发,需要几辆车。气氛很奇怪,去哪?干嘛?这么大阵仗?舅舅推了推妹妹,“去,跟你姐说。”

“姐,那个,你爷爷去世了”

怎么可能!我一边觉得这绝对不可能,上周跟爸妈打电话还说到爷爷身体很好呢,一边质疑自己听错了,可是一边,却为什么眼泪喷涌而出,“我爷爷?怎么可能啊!我爷爷怎么可能去世啊!怎么会啊!”

“老人走老路,节哀顺变啊”舅舅不知道怎么安慰歇斯底里的我,只能用这种老套的话。

爷爷上午十点突发脑溢血去世。十点钟,我大概正在上物理课,我不记得同学到底吹了什么牛逼,但我永远记住了这一天。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说我会记住某一天,也再也不敢轻易剪短发。

我的爷爷,是世界上长得最和蔼可亲的爷爷。从县里赶到镇里的家,远远的看到家门口搭着帐篷,披着白布,很陌生很凄凉。越靠近腿越软,扑通跪在爷爷面前给他磕头烧香,照片上的笑脸,明明很熟悉很温暖,那么和蔼可亲,可是他老人家却冰凉凉的躺在棺材里了。我没有见过爷爷最后一面,封棺的时候不让我看,我也很害怕不敢靠近,这成为了我至今最遗憾的事。

爷爷生在又红又专的1927年,上过战场,打过敌人,身上好几处枪眼是他的抗日徽章。爷爷喜欢坐在门口,让我拿个小板凳坐在他的腿边,眨巴眨巴眼睛听他讲故事。我永远记得那样的时光里总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却不知道在战场上中弹流血到底有多疼,死里逃生又有多幸运。

2007年,妈妈说五一带我去小七孔玩,结果例行泡汤。为了缓解我失落的情绪,爸爸买了一盒胶卷,大方的让我随便拍。我拍了爷爷种的花,那是过于茂盛可以开到别人家的三角梅,那是从楼顶华丽倾泻而下的红色蔷薇;我拍了爷爷拿着锄头在菜地里干活,累了在板凳上休息;我拍爷爷的时候,他笑得特别甜,还会冲镜头比剪刀手。天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老人!

八月,爷爷在赶集的路上摔了跤,把手给摔断了,腿脚不便的爷爷变成了手脚都不便的爷爷。回家看爷爷的时候,爷爷可以自己用一边手吃饭了,安慰我说“没事儿,现在已经好很多了都能动了”。我看着爷爷惬意的闭上眼睛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咀嚼着最后一口食物,没剩几颗牙的爷爷咀嚼起来抿着嘴唇带动着脸上的肉上下扭动,真的特别可爱。

十月,爷爷突然想通了,终于愿意为自己做件事——做白内障手术。这是家里劝了很久的事情,之前老人一直觉得做手术很花钱,人老了有这毛病也难免便一直拖着。全家人都为之高兴,并开始联系医生准备手术、商量安排轮班陪护老人的“值班表”。等眼睛好了,可以好好看一看咱们中国举办的奥运会。当时爷爷心中最期盼的,大概就是08年北京奥运会了吧!

十一月爷爷去世,五一拍的照片成了我对爷爷最后的留念;伤筋动骨一百天,爷爷手臂刚好命就没了;白内障手术还没做,北京奥运会也看不到了,就只差几个月了,偏偏就是等不到。

那年冬天凝冻,号称冰灾,真的很冷,很冷。

爷爷对于我的意义,跟其他任何一位祖辈都不一样。外婆管很多事,我是她众多子孙里普通的一个,外公喜欢安静,最不喜欢聒噪的我,奶奶性子比较冷,跟谁都不太亲,不许我摘她的花。只有爷爷,喜欢我回家,喜欢给我糖吃,喜欢给我扎辫子,喜欢偷偷捡一朵刚刚掉落的花给我,喜欢给我摘刚成熟的葡萄和无花果。爷爷喜欢带着我去后山收割他种的玉米,去楼顶看他种的石榴开花。我喜欢看着爷爷干活,浇浇花,种种地,在他的工具房捣鼓,可以自己挖洞砌墙盖楼做家具。在爷爷的教导下,我自己设计、锯木、钉合,做成了折叠桌和小木盒,那时我才上小学。可是爷爷并不是农民,不是木匠,不是建筑师,他只是供销社的主任。我拥有世界上最有才华的爷爷!

但我还是最喜欢爷爷高兴的对我说:“我们鑫一回家,整个家都热闹啦!”也许是因为平时只有爷爷奶奶两个人住着三层楼的房子相对冷清,也也许就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只有爷爷那么喜欢我,喜欢他唯一的孙女我,喜欢活泼的我,喜欢叽叽喳喳声音很大的我。只有爷爷喜欢,其他人都不那么喜欢的我。

爷爷说过,喜欢我长头发。当我顶着一头刚剪的短发跪在爷爷的棺木前,仿佛看见爷爷摇摇头说不好看。我一直愧疚,是我剪了短发克了爷爷的命。从此都只留长发。

直至今天,爷爷已经去世十年了。前段时间回家看爷爷的照片,好像跟印象中已有些许差异,记忆会退减,与爷爷相处的每一件小事可能会一一忘却。但我真的不想忘,不能忘。

十年真的太长了,孙女已经长大成人,读完了大学,工作挣钱了,您都知道吧。知道就好了,您最疼我了。

2017.11.24.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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