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离别，是在两年前的春天。
刚过了年，北京的天还是那么的冷。晚饭后，女儿去学校晚自习，剩下余和老伴在家里，洗碗扫地那点事一会就干完了，和往常一样，他们随时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各自浏览着自己的手机。
突然余的电话响了，手机上显示着小弟的电话。没什么大事，小弟是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莫非……？因此看了来电显示，心里先是一惊，有些心慌的打开了免提，小弟紧张的告诉他：“大哥，老妈恐怕不行了。”
“怎么了？现在什么情况？”余紧张的赶紧问道。
“今天晚饭前，妈妈坐在里屋的小椅子上，准备起来到厨房吃饭，不知为什么就晕倒了，当时就不能说话，现在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能动，喊不应了。”
“别急，也别慌，妈妈也是快九十岁了，去医院有二十多公里，路还没修好，她心脏不好，经不起颠簸，今晚注意观察，有什么变化立即告诉我，我马上订票，明天就赶过来。”余虽然也挺紧张，作为大哥，他必须要稳住阵脚，安慰小弟，同时也是安慰自己。
同时也给大弟打了电话，要求他今晚和小弟一起守在妈妈身边。
打完电话，余马上定了回老家的两张高铁票，准备和老伴一起明早就启程。
这一晚，余和老伴都没睡好，一直想着妈妈这几年的身体状况，想着明天会发生的各种可能。
早上六点多钟，夫妻俩就起床了，老伴做早餐，余赶紧给小弟打电话，他急需知道现在妈妈的状况。
“妈妈醒过来了！”小弟的语气里明显松了一口气，“刚刚还吃了一点稀饭。”
谢天谢地，妈妈终于缓过来了！
余跟老伴商量：“既然妈妈缓过来了，一时半会估计不会有大问题，我一个人先去，你在这陪姑娘，如果需要，打电话给你，你再和姑娘儿子一起回去。”
“ 好吧，如果需要，我们随时出发。”老伴也松了一口气。
早餐后立即出发，老伴一直送到火车站，一路上都在安慰他：“有事别慌，需要钱，我马上打给你。”
高铁经过九个多小时，到了县城，小弟的女婿接着开车把他送到了乡下小弟家，一进屋，行李丢在一边，马上就到了妈妈的床边。
老人闭着眼睛，看样子还算安稳。小弟说：“今天吃了两次稀饭，现在睡着了。”
妈妈好像感觉有人在她身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余轻轻的叫了一声“妈妈，我来了。”
老人的眼睛在余的脸上扫视几秒钟，立刻就认出是她的大儿子，马上叫着儿子的小名说道：“是你回来了啊！”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不知道怎么搞得，老是梦到你大舅。”她好像不知道昨天晕倒的事，只记得她的梦。
余一直陪在老人身边，很快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把饭端过来给您吃好吗？”
“我自己起来吃。”母亲说着话就自个下了床坐到了椅子上。一碗稀饭，不到十分钟就吃完了。
“妈妈还再吃点不？”余问道。
老人摆摆手说：“够了。”
渐渐的，老人恢复得很快，第二天就可以下床坐坐，门口走走，开始同家人及来看她的亲戚、寨邻聊天了。到鬼门关走了一趟重新回到了人间，她说：“鬼门关那些鬼嘶牙裂口，怪吓人的，还是人间好啊！”
余伺候母亲两天，见老人一天比一天好，决定告别母亲回北京，临走时，老人不说一句话，眼睛盯着儿子，从她的眼光及表情中，儿子看到母亲用了最大的力气，眼睛发出的射线有很大的强度，她害怕这是看到儿子的最后一眼，所以用了浑身的力气。
儿子感觉到了母亲隐藏在心里近乎绝望的表情。他强装着微笑，请妈妈回屋坐下：“外面冷，别感冒了，过几天我又来看您。”
带着牵挂和不舍，余走了，一路上打了无数次电话，询问母亲状况。小弟也随时通报情况：
“妈妈吃了早餐，坐了一会，现在睡了，情绪稳定。”
“妈妈中午居然吃了两碗饭。”
……
余打算六月底，女儿毕业典礼结束再回老家伺候母亲。可不到一个月，又接到了小弟的电话：
“妈妈这回可能真的不行了。”
“上星期都是说很好的，怎么又不行了？”
“三天前，妈妈到对面串门，还没走到，就走不动了，邻居把她送回家后，当天就卧床不起，开始还可以喂她小半碗稀饭，还能张开嘴吃，从昨天开始已经不能说话，……”
余赶快买了车票，第一时间赶了回去。母亲躺在床上，除了呼吸还正常以外，眼睛再也没睁开过，已经重度昏迷了。
我每天用小勺喂她水和稀饭，几乎都是硬灌进去的。到后来也灌不下去了，除了小弟媳每天跟她换几次纸尿裤外，大家只能默默的看着她，听着她的呼吸声。
余赶紧跟老伴打电话，她和女儿三月二十二日下午及时的来到了小弟家，来到了老人身边。女儿和她妈妈叫着“奶奶，奶奶，你醒醒，你孙女看你来了！”可是奶奶再也醒不过来了！
三月二十三日下午四时，奶奶停止了呼吸，结束了她的痛苦，永远的离开了家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母亲坐在椅子上，大儿媳妇为她擦身换衣服，余扶着母亲的头，一滴眼泪落在了妈妈的脸上，赶紧用手轻轻的擦去。
他感受着母亲留在世上的，也是给儿子最后的体温，那是六十几年前第一次躺在妈妈怀里时就感受到了的热乎乎的体温！
老人原本因病变黑了的脸和痛苦的表情，在她停止呼吸的一刹那，变得红润安详，可能她知道平时不在身边的大儿子、大儿媳妇以及她经常念叨的孙女都来了，并且还知道大孙子也正在路上，晚饭前就会赶到。她感到了所有家人今天都会来到她身边，都来为她送行，老人临走，最后一次享受到了人间的温暖，最后一次感受到了亲情的抚慰。
所以她闭着眼睛，面带笑容，安静的睡着了。
2019年6月18日于长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