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来客
我人生中的打击,是高考失利,未能挤入大学校门,那是2003年。
时隔16年,至今亿历历存目。那时我整天肩膀上架个脑袋在村里游荡、整天浑浑噩噩、无限迷茫,像在风雨的海面上行驶的一只小船,既上不了岸,也下不了船。好在,热心的大伯资助我开了家金银饰品店。
店址位于县城西边僻静之处。
店的位置虽然僻静,但生意并不差,有时会忙得顾不上吃饭,以致常常有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母亲知道我的劳累后,常常背地里深感自责,这是琳琳后来偷偷告诉我的。
琳琳告诉我,凤姨几次蹲在村中心水塘岸边,一边用洗衣棍使劲搅动水里的衣服,一边用眼睛斜向她身旁和她一样,也在搅动衣服的姐妹们。凤姨似有啥心思,连连叹气,好一阵后,风姨叨叨自己的文化太低,只知道2元钱比1元钱多,没法去店里帮女儿忙,以致于女儿是如何辛苦、如何常常挨饿受罪等等。有次,小珍婶听到母亲叨叨,问她女儿能来店里帮忙吗?小珍婶的女儿正是琳琳。
琳琳初中毕业后,小珍婶用皮鞭也不抽进学校,正愁得两眼发呆!母亲答应小珍婶,帮探探我的口气,当母亲问我,是否愿意让琳琳来店里帮忙,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我若不同意,走在村子里,如何面对同喝一汪水、同呼吸一片空气的长辈们,何况我对琳琳的印象不错。
琳琳天性活泼爽朗、个性独立。和人聊天喜欢用‘哈哈’收场;当长辈们苦口婆心教育琳琳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时,她会趁他们发出‘唉’声或拾杯补充水能量时,似猫弓起细长的腰,快速地溜到我店里。气喘嘘嘘地拉起我的手,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道:“姐,成绩不好可以种地,种地多打粮食,一样是为国家贡献!如果个个成绩好,都进城工作了,那谁种地打粮食,没有粮食,整天把前途挂在嘴边的人,还有力气和我谈前途?”
我用手点了一下她的脑瓜壳,笑道:“这个年头种地也要文化!你真是豁牙子肯西瓜——道道多!”
有天晚上10点左右,狂风暴雨,雷声大作,其间夹杂着大黄狗的狂吠声、小鸟啾啾的叫声、乌鸦呱呱的粗劣嘶哑声,一切凄厉至极。风雨稍停,这些动物的叫声越来越大,坑奋悲壮,似有极度的仇怨、极度的悲伤。我和琳琳听得头皮发麻、浑身发抖。
这时,整条街的店都打烊了,只有我仍坚持着。十几分钟后,风停雨驻,空气清新。我站在店门口位置跷首以待客人,整条街看起来孤独寂静。店里明丽的灯光挣扎地射出去,像一条巨兽的黄舌头舔着夜空。淡淡的光影里,店旁角落里的大樟树随风摇曳。
突然,清脆的手机玲声打破了沉寂。
“婉婉,明天我爸过六十大寿,下午4点准时开饭,你和叔婶记得早点过来哇!”电话里传来大伯小女儿丽丽热情的声音。
“好的,姐,你放心,我保证一晚上就记这事!”
挂断电话, 我转身看见琳琳正侧着脑袋,双手趴在玻璃橱桌上,嘴角向上微扬,像条可爱的小猪,还时不时嘟噜几声。这妹子,真能睡,担心影响店里的形象,我强忍心轻轻推了她几下,可她只是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我一眼,又重重地把头落在手腕上,重拾梦乡。
我只好作罢,想想,16岁,本该在学校的年龄,却每天和我守店到深夜,琳琳乐观的外表下其实有着坚强的毅力。为了让她美美地睡上一觉,我轻轻地翻开抽屉,找出已燃烧了一半的蜡烛,用烛火替代了灯光。
借着烛光我扫完了地,捆扎住了垃圾袋口,正欲拉下店闸门时,背后突然袭来一股冷气,我惊恐地转头,一中年女子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突然站在我背后。我嘴巴里发出似轻吐气分贝的音量,自言自语道,活见鬼……
“活见鬼?来你店里的顾客都是鬼?”我的声音如此低分贝,这女子竟听到了,我暗叹她有着非人类超常的听觉。
我赶紧自圆其说:“大姐,你好,欢迎光临,你误会了,我是在抱怨这湿冷的天气,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女子只杵立在店门口,也不进店里,小声地说:“小姐,我孩子等着我急回家照顾,就不进店里了,我的这个手链断了,能帮我修补下吗?”
借着店里散发出的微弱的烛光,我看清这女子40岁左右,中等身材,上身穿红色上衣,下身穿一蓝色裤子,脚上穿一蓝色布鞋,头发整齐地扎起来,毫无血色苍白的面孔、黑紫的唇色。我暗忖这女人怎么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好的”我接过她递给我的红色棉布小布兜,一股寒意从指尖迅速串遍全身。打开小布兜,映入我眼帘的是一黄金手链。星形鲜明的几何线条,精致呈现出简约纯粹,精致的链环设计,十分优雅别致,链环的衔接处R字母悄悄地藏匿着。手链在非开口处断开了,表面已被黑色膜覆盖,遮住了它原本的光泽。五年的从业经验,我辨别出这不是一件普通的饰品,虽然比不上现在饰品做工的精美,但因为有年代历史的沉淀,更具有收藏价值。
“你明天过来取吧?”我嘱咐道。
“多少钱?”她伸出手去口袋里摸钱
“不用了,来我店里修补或清洗饰品的都是免费的,阿姨你的姓名是?我登记下。“
“哦,我叫刘花!小姐,你人真好,我什么时候来取?”
“你后天这个时间可以来取。”
“好的,再见,吴小姐!”女子看到我的店名叫吴氏银楼,所以改叫我吴小姐了。
“再见,谢谢光临!”
“姐,你和谁说话?”琳琳揉着睡眼矇眬的双眼,懒懒地问道。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你没看到?我在和一大姐说话,这是她给我的手链,断了一处,要帮她修补好!”
“我没看到什么大姐,莫非是我刚睡醒,眼花了?”
也是,未成年的孩子,只要睡着了,即使五雷轰顶也叫不醒,而醒来,眼光只会去寻找和她常相处的人,眼里再无外人。
我吹灭蜡烛,把店门拉下,和琳琳肩并肩地往家赶。
正是深秋季节,丝丝秋风如一双双冰冷的手,拼命从我颈脖处探入我体内,游走于我体内每个部位,使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当我和琳琳走到村口时,一股猛烈的寒风把我和琳琳吹得无法继续前行,无奈之下,只得跑到村口的樟树下避风。
从小我就听村里的长辈说,樟树是神物。逢年过节,你给它送些好酒好肉,烧上一柱香,连磕几个响头,有些祭拜它为干爹的,亲切地叫一声爹,这神物会保佑你及你家人一辈子平安。你对它不敬,如有些穿开档裤的娃儿不知规矩地在这神物上洒了一泡尿,过几天后,这娃儿必大病一场,需娃的父母带娃前来谢罪,陪上好酒好肉,说上半天的好话,才能化解这病灾。
突然,一阵“嘻嘻……嘻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琳琳,你听,这是什么声音?”我紧张地抓住了琳琳的手,同时示意她不出声。两个人屏住气息,竖起耳朵,但耳边也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树叶窸窸窣窣的婆娑声。
风突然更猛烈,家就在500米远处,却让我和琳琳寸步难行。“破天气,偏来欺负弱女子!”琳琳抱怨道。
“嘻嘻……嘻嘻……”琳琳声音刚停,这声音再一次在我耳边想起。“琳琳,你听!快听!”我急切地摇着她的手。
琳琳轻微地说:“没听到什么声音啊,只听到风声!”
我暗惊:“你没听到声音!?你听……听……听不到!?可我明明听到了啊!”
一阵沉默……
“嘻嘻……嘻嘻……”怪声再次响起,且慢慢由远及近,终于,我的注意力锁定在我眼前的大樟树上。
“啊!”我惊叫一声,本能地抓住琳琳的手。只见一张人脸在树叶之间不停地晃动:“琳琳,你看树上,有……有……有人脸!”。
琳琳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努力睁大眼睛,我的手心已沾满琳琳手心冒出的冷汗。
“人脸?没有啊,我只看到晃动的树叶,姐,你说这话,太吓人了,会把我的命吓掉的!”
我双手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把眼周的肌肉拼命往外眼球外挤。然而,眼前看到的只是一片树叶,它们似醉汉喝得已没有力气安静下来,只拼命地无头无脑地晃动着。
“明明有张人脸啊……”
风突然出奇地停下来了,我拉着琳琳的手疯狂地往家门口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