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过年,到小河对岸的姑姑家拜年。宴席上闲聊,表弟说这个村改名了,现在叫幸福村。我一脸疑惑:山还是那些山,河还是那条河,好好的水浒庙村怎么就叫幸福村了呢?
万物本无名,自古山河聚落的得名往往约定俗成,质朴而天然,在明丽的日月之下,亘古永在,皆为风景。村子在水边,于是叫水浒庙,由于和《水浒传》沾了边,叫起来虎虎生风,且着一“浒”字,毫不俗气。
姑妈家后很多无名小山,之间夹着许多原本无名的洼地,因着有人开荒,为了指称方便,不知是谁随便赐个名字,随后就叫开了:山上有荒坟石碑的,就叫碑脚洼;垒了一个土坝蓄水灌溉,样子像个猪槽,就叫猪槽洼;曾经在山洼里砍过矮树做劈柴的,就叫劈柴洼;长着几棵柿子树,每年到秋天就有柿子明晃晃地挂在枝头,就叫柿子洼;长满板栗树的,就叫板栗洼……名字的得来如此的漫不经心,赐予的如此自在随意,倒是显露了山川的本来面目,标明了人类活动的痕迹,简单纯粹,质朴自然,听着就觉得有明媚的阳光,蕴含着人对山川的脉脉情谊,是难的的人世风景,毫不造作。
我们村叫落瓜墩,来自一个传说:河边住着兄弟俩,贫甚而勤苦,沙地种瓜为生。一岁得一巨瓜,村有恶霸,欲强夺之。忽发大水,冲走西瓜,冲走了恶霸。洪水肆流,危及村庄,兄弟二人一跃而起,化为雄狮,以巨瓜为绣球,从空中抛下,一摔为二,。一半瓜皮朝上,化为石山,一半瓜瓤朝上,化为红土墩。将这洪水束夹其间,回归河道,冲荡出一深潭。二雄狮化而为石,镇守其旁。于是洪水消净,恶霸灭绝,天下太平。墩称落瓜,潭名狮子,平易即是风景,实在是美得不得了。不敢想象哪天忽而改名成幸福村亦或美丽村甚或富贵村,这种平易的风景是否还在。
姑妈家的村子叫刘家冲,但这冲里绝大多数都姓何,就两家姓刘。儿时,表哥和小伙伴们玩耍,一时兴起说干脆改刘家冲为何家冲,更加地名副其实。就是这无忌的童言,差点引起刘何两姓的火拼。这便是约定俗成,似乎随意起名,信口指称,内中却是含着情感的。
就像人名一样,要么俗得天然,如叫翠花,叫铁蛋,叫柱子,叫小红……要么雅得精致,读名字犹如念诗文,如民国文人之名,称钟书,称实秋,称徽因,称国维,称雪林……无论如何,得其一端,皆为大美。董桥曾在文章里写道:“雨冷,酒暖,书香,人多情”。他笑话他们校长阎振兴的名字俗不可耐,与胡适之、苏雪林、梁实秋不可同语,甚至连政界名人于右任、叶公超的名字也亦庄亦雅,感慨“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冒出来李登辉、陈水扁这些老土大红的名字”。
人们该懂得,天地本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