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漫过的礁石》

1

晨雾如纱,笼罩着渔港,汽笛低鸣,像是海深处传来的叹息。陈默蹲在码头边,手里攥着一只鲭鱼罐头,油渍渗进指缝,冷得像失业九个月的日子。他低头喂猫,数到第九只虎斑猫跳上锈蚀的螺旋桨,海风卷着咸腥和柴油味,吹得塑料袋在石板路上翻滚,像透明的水母。他不敢抬头,怕灰云映出自己的脸——一个连房租都交不起的人,如今只剩这些流浪猫与他为伴。

一个女声混着浪花响起:“它们更爱小黄鱼。”林鸢提着竹篮走来,裙摆被风掀起,露出脚踝上的飞鱼刺青。她蹲下喂猫,玳瑁猫蹭着她的小腿,腕间的银链轻响。她瞥他一眼,眼角上挑,像钩子,“潮水退后两小时,它们饿得最凶,像人一样,总得找点什么填满自己。”陈默攥紧罐头,指节泛白,低声道:“你以前也喂过它们?”她笑笑,起身时裙摆擦过他手臂,“算是吧。好人没回报,你不知道吗?”她的背影渐远,他指尖摩挲着罐头边缘,冷意刺骨,像她留下的这句话,扎进他心里,连血都带不出来。

那天起,他每天早上来码头,总能在晨雾里看到她。她不常说话,只是默默喂猫,有时丢给他一袋鱼干,眼神像在打量,又像在试探。他接过,低声说“谢谢”,她从不回应,只是笑笑,转身走开。她的笑像潮水,漫过来,又退回去,留下一片湿冷的空虚。

2

台风登陆前夜,风声如哭,陈默躺在破旧的床上,收音机杂音里夹着气象预警。他摸黑起身,妻子卧室传出电视剧的吵闹,他没敲门,抓起手电筒走向礁石洞——林鸢昨晚留下的猫粮还在那儿。手电光照出贝壳拼成的模糊字迹,像未写完的“逃”字,风吹得它摇摇欲坠。

风暴吞没灯塔,他撑着伞出门,海水漫过鞋底,冰得他脚趾发麻。林鸢站在礁石旁,湿裙紧贴身体,像是刚从海里捞起来的。她回头看他,眼底的光像在问什么。他想拉住她,想问她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像流浪猫,可手僵在半空——他能给她什么?一间漏风的破屋,还是填不满的沉默?

“你会离开吗?”她问,声音被风撕碎。

他摇头,眼底满是自嘲。她笑了,眼里藏着复杂的光:“溺水时看到的最后景象,会变成来世的胎记。”她伸手,指尖在他唇边停了一瞬,像要擦去什么,又像留恋什么。她的指尖凉如海水,却烫得他心跳失序。

“你不冷吗?”他挤出一句,嗓子干得像吞沙。

“冷,可我早就没感觉了。”她转身消失在风雨里,像直播间的下播画面,黑屏后只剩空荡回响。他站在原地,风吹得眼睛发涩,可他知道,那不是风,是心里的潮水,淹没了他对她的所有念想。猫窝被风掀翻,虎斑猫缩在角落呜咽,他蹲下想修,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像筛子。


3

台风过后的清晨,空气湿冷,陈默在码头找到林鸢。她坐在礁石上,手持酒瓶,眼圈泛红,像刚哭过。他走过去,低问:“你没事吧?”她抬头,笑了:“没事,喝多了。”她递给他酒瓶:“陪我喝一口?”

他接过,喝了一口,酒涩如海水。她靠过来,头轻靠他肩,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干这个还跑来喂猫?”嗓音哑如风里的浪,撞得他心口发疼。

“没有……”他低声说,手指攥紧酒瓶,想抱她,可手臂僵在半空。她笑,起身时气息擦过他脸:“你真不会撒谎。”她走开,他闻到她身上混着酒味的栀子花香,如潮水退去,留下一片湿冷的空虚。他坐在原地,酒瓶滚到脚边,猫群围上来嗅了嗅,又散开,像在嘲笑他的无能。

那天夜里,他梦见她站在海边,裙摆被浪花打湿,指尖滴着血。她回头看他,笑得像哭:“你拉不住我的。”他惊醒,满身冷汗,窗外海浪声如她的笑,低沉而无情。他起身走到阳台,妻子睡得正沉,电视机还开着,屏幕上的雪花点像无数只猫眼,盯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4

失业第九个月零三天,陈默用最后一点流量点进林鸢的直播间。屏幕上,她穿半透吊带裙,灯光打在脸上,眼角笑意如调过的滤镜。她抛个媚眼,嗓音甜腻:“今晚陪你们聊海边的故事,刷个礼物我就讲。”弹幕满是下流的调侃和廉价称赞,陈默盯着她的笑,心口像被针扎。他想关掉,却留到最后,她下播前轻声道:“晚安,别做噩梦。”

他关手机,躺在床上,她的嗓音如海风钻进耳廓,撩得他睡不着。九个月,他连流量都快用不起,却在这浪费时间看一个擦边女主播——连她的观众都不如,至少他们能刷礼物,而他连“关注”都不敢点。他翻身,枕头湿了一片,他告诉自己那是汗,可眼角的涩证明那是泪。

次日清晨,他在码头找到她。她坐在礁石上,手持鱼干,裙摆被风吹贴腿。他走过去,低声说:“你昨晚讲的故事挺好听。”

她一愣,随即笑了,眼底闪过玩味:“你看了?没想到你也会点进去。”她走近,气息擦过他脸,“是不是觉得我跟那些猫一样,靠别人喂才能活?”

“不是……”他急忙否认,嗓子干得像吞沙。她笑得更深,指尖在他手臂轻点:“别紧张,我开玩笑的。”她的触碰轻如羽毛,却重如锚,让他心跳失序。他低头,看到她手腕上的创可贴,边缘渗着淡淡的红,像她藏起的伤口。他想问,却张不开嘴。

5

陈默再没见过她。

最后一次喂猫,船坞旁多了藤编窝,珍珠贝容器里放着枇杷膏,便签被风舔去半句:“咳嗽时……”如她直播间的告别,留一半暧昧,一半空白。他捡起纸条,指尖摩挲她的字迹,像触摸她未说完的话。雾笛响起,他将她遗落的黑珍珠耳钉塞进香炉,香灰掩埋时,妻子说:“阳台那盆栀子花,我扔了。”他没回头,心口空得如被掏干。

他想起她说的栀子花香,想起她指尖划过他脸侧的温度,可那些与他无关——他连她的香水味都留不住。台风过境的残阳下,怀孕的狮猫舔着幼崽。他数到第十七只猫崽睁眼,瞳孔映着苍白的月,如他无法触及的她,遥远刺眼。他坐在礁石上,攥着空罐头,低喃:“如果我不是这样……”风吹散他的话,如吹散他与她间的暧昧泡沫,只剩潮声如旧。

几天后,码头闲汉嚼着烟草说:“那女的直播停更了,有人见她上了收鲜船。”他愣住,心口像被潮水拍了一下,想起她曾问:“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他没回答,可现在,他连她的影子都抓不住。他蹲在礁石洞旁,剖开一只牡蛎,刀刃硌到硬物——一粒珍珠嵌着半片孔雀贝,上面用红漆写着“逃”字,像一滴未干的血。

6

阳光如碎玻璃洒在渔港,妻子将离婚协议拍在桌上,陈默正低头数着存折上的数字——被医药费蚕食得只剩三位数。窗外晾衣绳断裂,床单裹着咸湿的海风扑在玻璃上,像垂死的鱼。他抬头,看见妻子眼底的冷漠,如冬天的海面,结着厚冰。他想起结婚照里她捧着的栀子花,如今连塑料假花都蒙了油腻的灰,像他们的婚姻,发酵得不再新鲜。

她没说话,转身拖着行李箱离开,门关上的瞬间,屋子里只剩他和存折,像两具搁浅的船骸。他低声呢喃:“我喂猫去了。”可回答他的只有电视机的嗡鸣。他推开窗,海风吹得右眼角的疤痕隐痛,像在提醒他——他曾是个男人,而不是如今这副连影子都透着废墟气息的模样。

他走到码头,找到一份渔工的活,船老大拍着他肩:“干得不错,别老蹲着喂猫了。”他点头,拿起鱼刀,手指却不自觉摸向口袋里的珍珠。那晚,他站在甲板上,风吹得他眼睛发涩,他将珍珠扔进海里,水花溅起,像她的笑,低沉而无情。他闭眼,脑海浮现她站在礁石上的模样——裙摆被风吹贴身体,脚踝的刺青化成飞鱼,跃入海中。

次日清晨,他跟着渔船出海,灯塔亮起,光线刺眼却温暖。他将锡戒抛入海中,水面泛起涟漪,像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别做噩梦。”他没回头,身后猫群围着礁石洞,低声呜咽,像在送别,也像在遗忘。他低声呢喃:“如果我拉住你……”风吹散他的话,只剩潮声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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