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前几章,这一章内容略感沉重。拿起鼠标的那一刻,仿佛就已经将一个人的一生切成了两半,一半是平淡和美好,剩下的一半是痛苦和绝望。
我曾经是不相信善恶有报、因果轮回这些虚幻的东西的,我始终觉得命运不能左右任何人,人只要一心向善,有信念,有希望,就可以实现自己心中的美好。但是小老黑一家的遭遇让我从此相信了人终究是受命运支配的。
(一)
前年过年回家,阿鹏已经是一个两岁孩子的爸爸。去年一年没回家,在京过完年,新年刚开头听闻阿鹏的父亲出了车祸,如果能抢救过来也是个植物人了。阿鹏刚开始体验做父亲的角色,却近乎永久性地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记忆中,阿鹏小我两岁,小时候我们是一起玩过弹珠、跳过皮筋、抓过石子的玩伴。阿鹏虽然和我一般大小,但她管我母亲叫姐姐,论辈分是我的上辈。
至今我想努力挣钱买房的愿望大概是从进入阿鹏家房子的那刻开始的。
两层式的平顶楼房,外层贴着白色瓷砖,在太阳下亮的刺眼的那种白;屋内墙壁刷着一层炫白的石灰,干净而明亮,接近地面一米高的部分则采用带有花纹的瓷砖装饰;涂着朱红色油漆的方形大木桌和板凳整整齐齐放在堂屋中上方靠墙的部位,墙上是一副毛主席画像,将整间屋子点缀得安静、肃穆而又缺少点生机;从堂屋进去是新装修的厨房和楼梯,沿着楼梯进入二楼,几间干净崭新的卧室映入眼帘。
房子外面是一个大的院子,院子用水泥涂抹得平平整整,高出路面一定距离,四周用砖头砌成半人高的围墙,将整个房子给孤立起来了,给人一种疏远的距离感。小时候书上写到:台阶越高,代表地位越高。我不知道阿鹏家的院子高出路面一大截是不是为了彰显自家的气势,也不知半人高的围墙是否是为了疏远那些没有地位、经济条件差的邻居。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书上写的也不全对。
和其他男孩子相比,阿鹏显得文静内敛,极少说话,所以在村里是不太受大人们喜欢的。我仍旧记得,小时候父亲母亲为了挣钱在街头卖一种叫做“顶顶糕”的小型糕点,三毛钱一个还是多少,具体记不太清了。此糕点的做法只需要一口高压锅,将捏成形的小糕点放在高压锅上的气孔处,在高压锅里掺水,放在火上烧开后利用高压锅从顶端气孔冲出的强大气流将糕点闷熟即可,那时候街头的孩子们对这种糕点喜欢得不得了。每当父母在家试验做“顶顶糕”的时候,便有不少邻居家的孩子凑在一旁“看热闹”,一来是没见过这种新奇的做法,二来是闻着香味,期待父亲母亲能给一个尝尝。
父母向来是很大方的,时不时会给大家一块糕点尝尝。但在我的记忆里,面对一群孩子,父母给其他所有孩子都尝了糕点,唯独没有给阿鹏。虽然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但我至今都记得当时阿鹏那种尴尬、自卑的眼神。我从小就是一个敏感、内心早熟的人,我甚至觉得五岁的自己长了一个二十五岁的脑子,别人觉得毫不起眼的事我可能会在脑海中记一辈子。在我的理解中,这是一种“区别对待”的方式,虽然只是在一个小小的乡村,针对几个尚不懂事的毛孩子,为了一块毫不起眼的糕点,但我深知这种小小的举动对一个孩子的成长和心理所造成的影响。姑且不谈大人之间有多少恩怨情仇(听闻阿鹏的爷爷生前作恶多端,遭人唾骂),但我眼里的阿鹏依然是个内敛、无辜而又善良的小男孩。下一辈,下下一辈甚至我们的子孙后代都应该抛弃怨恨和偏见,将村里人的朴素、善良和公平公正一代代传承下去,这也是我们走出困境,遇见希望的开始。因为,身在农村的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深知经济、文化、学识的差异化带给自己的不公平待遇,每一个农村人都是命运的罹难者,为何还要将更多的不幸带给下一代呢?
关于阿鹏的印象仅仅停留在这里,再大一点后我们就少了交流,相互之间不再像儿时那样亲密玩耍。偶尔在学校或集市遇见,阿鹏总是架着一辆摩托车,车后载着几个穿着奔放、留着非主流发型的女孩子,从学校或集市人群中迅速穿过,扬起地上厚厚的灰尘,随着车尾飘扬飞舞,恰好与蓝色的天空、白色的棉花糖云朵相得益彰。
(二)
秋天的风吹得树枝沙沙作响,院子里一只公鸡追着另一只公鸡不停奔跑,两只翅膀扑哧扑哧在空中打着节拍,地上枯萎的葡萄叶随着鸡毛翩然起舞。
“背时的鸡子……到处拉些屎,讨死人嫌!haqi……haqi……”文老婆婆拿着一把扫帚,一边扫着满地的葡萄叶,一边将扫帚朝着两只打架的公鸡挥舞而去。
“哎呀!妈!你撵人家的鸡子做什么,待会儿别人看到了又说闲话!这叶子扫了又有,扫了又有,有个“莫子”(“莫子”为家乡方言,即“什么”的意思)好扫的哈!”小老黑提高嗓音,朝文老婆婆瞪了一眼,抢过她手里的扫帚,自个儿扫了起来。
文老婆婆耳朵不好使,因此,除了小老黑,全村的人无论谁跟她说话都需要扯着嗓子大声吼,她方才听得清楚。
小老黑是阿鹏的小叔,村里人称“爹爹”,阿鹏从小叫他爹。文老婆婆是小老黑的母亲,即阿鹏的奶奶。阿鹏的父亲叫大老黑,也就是文老婆婆的大儿子。据说是因为两兄弟皮肤黑,才被村里人起了这两个外号。久而久之,大老黑、小老黑就成了这两兄弟的代号。
小老黑个子高高的,脸部轮廓十分清晰,鼻梁高高突起,一双向外凸出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无论何时,总能看见他脸上挂着亲切幽默的笑容。
“小女儿,又吃的啥?”在我上初中的年纪,小老黑常从我家门前经过,见我端着碗盯着碗里的饭,笑嘻嘻地打着招呼。腼腆而又内向的我却从不知如何与人交流,只是礼貌地回之以微笑,继续大口大口咽着碗里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