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们,每天不知吃什么,因为可选择的太多了,七十年代的我们,也不知道吃什么,可以选择的太少了。
那时的粮食是大队制定的供应制,我父亲是壮劳力,那时上山打(开采)石头,每月有56斤供应量,我妈27斤,我们小孩按年龄分为14斤,10斤,9斤不等,没有素油。牧区不缺肉,在肉的加持下这些粮食还够吃,就是品种少。
莜面占80%多,一点小米,炒米,15%
左右的细粮一一白面,记得家里面口袋的分配都不一样:白面的是白色细棉布做的,顶多能装五十斤左右,莜面大部分是厚帆布做的,能装一百多斤,我觉得从来就没有买过一整袋的白面,有半袋就相当不错了,珍而重之的拎回来。
从一九七二年那个夏天来了这儿,到七八年冬天离开,我感觉我吃了整整六年莜面。
家里不多的白面要留给干重活的爸爸吃,我妈年年生孩子,一坐月子,我爹也吃不上了,都得留给我娘吃,弟弟妹妹长大一点得给他们吃,我们大点的只能吃莜面了。
莜面的吃法不多,那时就是压饸烙,搓窝窝,搅拿糕,焖魁磊,炒炒面,反过来倒过去就这几样,最难吃的就是搅拿糕,那是一种最不负责任的做法,锅里搁一瓢水,水开了,上面洒莜面。拿个赶面杖使劲搅,搅到稠浆糊状,盖好锅盖焖十来分钟,起锅,蘸着调好的盐汤吃,真是难吃。
我爹我娘都是不会做饭的,每天不是拿糕就是魁磊,压个饸烙搓个窝窝也得我姥姥在才行,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吃拿糕魁磊,伤着了。
在十岁回锡林浩特前,我是没见过酱油,豆腐,等等等等这些最基本的副食品,馒头过年才能吃上,只不过牛羊肉管够。
夏天可以制作奶豆腐,奶皮,奶嚼啃,酸油,黄油,也是回城才知道有素油一说,我们要么是牛羊油,要么是黄油。牛奶敞开了喝,就记得家家外屋房梁上吊着个奶嚼啃的袋子,我们最爱的是熬完奶嚼啃剩下的酸油,酸,爽,有一点点甜,入口即化,不像奶嚼啃那么腻,不是黄油不就东西不能吃,浓郁的奶味儿,好吃,据老人说这东西健脾胃,助消化,最适合小孩吃,哈,想起来都流口水了。
水果,更罕见,能有个黄瓜西红柿大萝卜就是极好的水果了,夏天才有。第一次吃香蕉都十七八岁了,那时认为香蕉皮里的那层也能吃,啃完了才算吃完个香蕉,苹果,梨什么都八月十五或者,或者才有,一毛钱八块的水果糖只有过年才有。牛奶糖一毛钱四块,是到后来进城才有。蒙古人不吃西瓜,西瓜也没有。
可怕的是,在1977年底,我父亲偷偷离开家,去旗里盟里上访了,我父母是被下放到这里的,因不在队里上工,队里就减了我们的口粮,牲畜干脆没有,这将近一年的时间,父亲都没回来,我们一家陷入饥饿当中。
父母不是会经营的人,家里既没有自留地,也没有自留畜,更没存款,我妈身体不好,孩子小,不能出工,也不会干活,当大队断了我父亲的口粮后,我们的粮食就不够吃了,冬天也没供给牛羊,光靠这点粮食更不够吃,怎么省也吃不到月底,一到月底我就得出去借粮食,白天怕别人看到,天黑拎着面口袋,拿着一只碗,到富裕一点且好说话的人家,去借粮,拿着碗是为有数,比如说借人家五碗,就这么大的碗,月初就还给人家这样大的几碗。
那时我也就八九岁,拎着口袋,拿着碗,趁天黑溜着墙根儿,低下头,脸烧的,看着人家的脸色,嗫嚅的开口借粮,敲人家门时,人家询问是谁,我都羞的不敢大声报名。借上就窜出来,快点跑回家,把这几碗面拿回家,我们总要围着看一看,摸一摸,一家人满脸的欣然,一般都是熬成糊糊,撑到大队发粮食的时候。
能借的都借了,到最后几天,就把每个面口袋拿出来,炕上搁上大案板,把每一个面口袋翻过来,拿笤帚挨个扫,细细地扫,连面口袋的底缝的夹带,都认真扫下来,能扫出一斤二斤的杂和面,熬成面糊糊凑合个一两天,有一次实在接济不上,咸菜疙瘩泡水再煮熟了也能坚持一天,缺盐少油的饿的特别快。
那时家里有两只鸡,第一个月家里没吃的了,我们杀了一只,我妈就啃了两个鸡爪子,鸡肉一口没舍得吃,那时她还给我小妹哺乳,到第二个月我们把最后一只鸡杀了,端上来我妈又只吃了两个鸡爪子,这时,邻居岱钦进来,给我们讲了一番大道理,他认为我妈不会过日子,还嘴馋,谁家舍得杀下蛋的鸡呀,这两只鸡不该杀着吃肉,应当养着下蛋,鸡生蛋,蛋生鸡~~~啰啰啰啰啰,我瞪着他那张肥腻的脸,就想一勺子戳死他,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们两天了,就吃这一顿啊,饿的都哆嗦了,我妈只吃了四个鸡爪子叫嘴馋?我爹去上访好长时间了,没有音讯,家里没一分钱,我们把该借的都借了,人们都躲着我们家走,大队也不管了,还鸡什么鸡,蛋什么蛋,能活着就不错了。富人看长远,穷人只能图眼前。
记得我小妹妹最可怜,没赶上好日子,生下来就缺吃少喝的,那时我妈也瘦的几根骨头扽着皮了,哪有奶水喂孩子啊,小妹一岁多点就我妈就没奶了,为忌奶我妈躲在外屋睡,我坐在被窝里哄她,那个漫长的,寒冷的冬天,小妹饿的整夜的哭,一下也不睡,家里是什么吃的也没了,翻出来几根大葱,这是家里仅有的能入口的,奥,不对,还有一缸酸菜。没办法我给她剥掉绿叶,拿葱白哄她,结果小妹啃的起劲儿,吧嗒着小嘴吃,也不怕辣心,嗷嗷待哺,就是这样的吧,不知道我妈心酸不,我是掩面痛哭。可怜的娃,两根葱忌了个奶。
现在每每看到人们浪费粮食,憎恨又无奈,没挨过饿的人,不知道粮食的珍贵。经历过没什么吃的日子,格外珍惜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