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今很久以前,究竟有多久已如往事般随风而去了,忆不当年了。我叫陆铭,用了半辈子看完了这面镜子里的“幻象”。
他叫李二狗,一个并不老实的农家孩子。李老爹一辈子老实巴交从不会耍心眼,所以常说二狗就是他的报应儿子,是他上辈子作的孽。
二狗从出生到出葬只有四十载,这不长的人生里也的确“造孽”。出生时难产导致李妈大出血而亡,5岁时和爷爷一起去赶集,因为贪玩掉到了路上的河里。当时正值11月中立冬之季,上游结冰的河面渐渐缩小起来导致河床宽大河水却不太深,冰冷刺骨却并不太端急。李大爷为了保住李家这根“报应”独苗,想都没想便跳了下去。好在后来二狗没有大事,但李大爷却因为多年的高血压又受了冰水刺激的缘故导致了脑出血,没多久便西去了。在村子里,二狗因为喜欢欺软怕硬,所以没什么朋友。久而久之二狗便成了一个整天游手好闲,异想天开的“庄稼人”,李老爹失望透顶,索性也就不再管在李家唯一的一根独苗了。
认识二狗是在一个工地上,那时二狗刚满17不久,因为不想一辈子在农村生活便来到了城里。二狗个子不高,一米六三左右,大概因为长期吃不饱的缘故罢,看起来如同竹竿一般,头发杂乱枯黄,那口黄牙一看就知道长期不刷牙。用二狗的话来说“这叫留下粮食的味道!”虽是农村长大的孩子,二狗手术却并没有多少茧子,这样的人一看便知道不是吃苦的料,能来工地干活也是因为工地上实在是差人,为了应付上级只得滥竽充数。
在工地上,我是一名木工大师傅,工头们因为稀罕我的手艺也就不怎么难为我,工人们也唯我马首是瞻。也不知是我的运气太好还是二狗运气太差,工头竟然把他分到了我的下铺。工地的床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铁架子,4根铁柱子上放了两块木板便成了工人们的落脚之地。呵,真是廉价的劳动力啊!每天也就十多块钱,却累死累活,工头恨不得给你上根发条让你永无休止的干活。
如果记得没错,二狗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大哥好,我叫李二狗,叫狗子就好,以后还麻烦大哥照顾下小弟。”要是没看到二狗那双闪烁着对自由向往与对爱的憧憬的双眼我都以为那又是个被人贩子强卖到工地上的“发条机器”了。
往后的日子里我也应了二狗的那句话,有事没事的“照顾”着他。或许是因为对生活的不满罢,又或许是对二狗眼里的光芒的恐惧罢。总之那段日子里二狗就像是被地主压迫的农民一般,怒火中烧却又无法反抗。 二狗不会什么手艺,甚至没什么力气可言。可工地上不养闲人,哪怕是为了给上头一个假象招来了一批滥竽充数的“力工”。 第一天上工二狗便被赶去背砖,一个长期营养不良的17出头的孩子,自然背不了多少。二狗硬是咬着牙搬了6个来回,可是,那些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吸血鬼可不管你还有没有力气,只要还没到下工时间,他们绝对是不会让你休息的。必要时,他们甚至会采用非人道手段来逼迫力工们。 二狗就是这样被“请”起来的。不管他如何哀求,吸血鬼们始终没有放过这个没有多少血的小娃儿。
晚上时,二狗对我说:“铭哥,真是羡慕你们手艺人啊,又不用费这么大的力气干活,工资又比我们高。”那时我并没有怎么理他,事实上,除了有事“照顾”他的时候,他于我来说与空气无二。后来自己扪心自问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一个孩子,或许,最好的解释就是,对那双充满着我从未见过的让我感到灵魂震颤的双眼的恐惧罢。
那晚,因为背砖磨破了皮肉的缘故,二狗睡觉都是趴着睡的。痛,却只能忍着。
就这样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工程结束,工人四散。经过一年的体力劳动,二狗的个子没怎么变化,但身板结实了不少,心性也被磨砺的坚韧起来。后来二狗对我说:“可能这就是他妈的生活所迫。”
工地上日晒雨淋的生活让他的皮肤变得黝黑,双手如同树皮一般粗糙,长满了老茧。背后的皮肉也越来越紧实,或许是因为不方便的缘故,一年前二狗那杂乱的长发也剪为了寸头。依旧消瘦俊朗的面颊,依旧还是那双让我充满恐惧与未知的充满的双眼。只是,与初始不同的是,我对这个机灵的孩子开始好奇了。而我好奇的,正是那些让我恐惧的东西。
“铭哥,我想跟你学手艺。” “哦!” 就这样,二狗跟着我去了我家。我是个光棍,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连看门狗都没有一条。作为学费,二狗将他一年来的积蓄分文不剩的给了我。实际上这也是我的条件。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并没有教给这个充满自由与爱的孩子任何有用的手艺,除了劈柴。二狗也开始不耐烦起来,总认为我是在将他当猴耍。 二狗的第一次正式反抗是在来我家五个月后。虽然我当时并没有打算教他真正有用的技术,可也不能作得太明显,毕竟,细水才能长流。这样一个听话的“傻子”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那天吃完午饭后,我让二狗继续去劈柴刨面。他好像并没有听到,我便加大声音多说了几声,二狗依然无动于衷。几个月来二狗对我的听之任之视乎让我忘了那双让我恐惧的眼睛。我向前冲去揪住他的耳朵朝着耳门大吼:“你他妈是不是聋了,老子的话你没听到吗?”
二狗也火了,没了往日对我的尊重,反手抓着我的领口对我吼到“你他妈拿我当傻子玩吗,啊?去你大爷的老子都来半年了,你他妈是拿钱不办事是吧!” 看着那双凝视着我的眼睛,我感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从那天起我再也不,也不敢再拿二狗当傻子了,因为我知道,眼前的这个傻孩子或许不再是个孩子了。
两年过去了,二狗跟着我学了不少手艺,跟着我出了几次工。不得不承认二狗的天赋确实不错,至少在木匠活这方面他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小师傅了。两年里,二狗变了不少,开始沉默寡言起来。唯一没变的,依旧是那双眼睛。
二狗向我告别时说了些什么或是做了写什么也如同那黄河之水一般奔流到了记忆的远方再也不复回了。
再次见到二狗时已是十三年后了。三十三岁的二狗已经成了他家乡那十里八村有名的木工师傅,李老爹在二狗回家的第六年便撒手人寰了,好在二狗有一门手艺,也还不至于让李老爹走得焦心。
二狗独自一人,家里除了条大黄狗外就真是连只老鼠都找不出来了。
听他们村里的人说,李师傅二十四岁那年恋上了隔壁村的英子。这英子也不知道是哪儿迷住了李师傅,竟让李师傅如同魔怔一般鬼迷心窍。英子与李师傅视乎始终保持在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把握的十分到位,既不至于让李师傅占着好,也不会让李师傅离她而去。
二狗就这样被英子耍了两年,这期间英子与不止一个男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后来我问二狗:“与不止一个男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你竟然不知道?”
二狗说:“知道啊,买一个我都知道,可就是忘不了她啊!那一颦一笑就像是印在我心里,刻在我骨子一般,忘不了啊!”
我轻骂了一声傻逼。
后来,英子与城郊工厂里的工人结了婚。二狗也就一直孤身一人了。我没问英子对二狗了断时的情形。或许....我能想到罢。
那晚,二狗与我喝得痛快,醉时,只迷迷糊糊的听到二狗不停的说着
“想得却不可得,能奈人生何啊!”
后来三十五岁的二狗因为英子被一群流氓欺负的事动手伤了人。听说被二狗废了作为男人资本的那个人是个大官的亲戚,身后的后台很大。 二狗也就这样被判了十五年的有期徒刑。
二狗在狱中的日子我不知是怎么过的,也没有去探望过他,因为我知道,现在的二狗不愿让我见到那副狼狈样。但我能想象到一个普通匠人得罪了百姓的“父母”。下场是如何凄惨呐!哪怕是狱中,是天边,是海角......
不知为何,五年后,二狗便出来了。拖着一条瘸了的腿一瘸一拐的回了家......
最后一次见到二狗是在他家里。那时二狗已经出狱4天了,身边的人告诉我说他提前十年出狱,我便去看望他了。到了二狗家时周围一片寂静,静得可怕,连鸟叫虫鸣都无所闻及,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一阵恶臭。二狗与村子里的其他人住得较远,所以并没有人闻到这股恶臭。
我叫了几声无人回应便推门而入,虽然知道这样并不好,可也并非第一次了。
当第一抹光亮映入屋内时,二狗整个人瘫坐在墙角,周围一摊血迹,唯一陪伴着他的是一条同样瘫倒在地的老黄狗。
或许....还是为了英子罢!
当阳光照射到二狗的脸时,依旧倔强,依旧消瘦。二狗嘴角的微微上翘仿似真正的归家一般,那双从未闭上的双眼里仿佛虽透着寒光,却充满了自由与温暖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