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除了欧洲大部分国家的边境可以自由出入,其他国与国之间的边境总需要一套必要的过境手续:出示护照、签证、海关人员核实信息、安检......
之前的过境,一般都是飞机上睡一觉就到了一个国家的机场,然后从那里入境。而这次从乌兹别克斯坦到塔吉克斯坦走的是公路过境,而且还不像欧洲,是需要过一个关卡。
我们早早就出发了,过境的城市叫彭吉肯特,属于塔吉克斯坦,从撒马尔罕到边境需要40分钟,然后从那里再前往首都杜尚别需要5个小时。
前一天晚上,当地的朋友就说,明天你早餐不要吃太饱。我说,为什么呀?他说,因为从边境到杜尚别车要开5个小时的山路,十八弯的那种,怕你晕车会吐。
他这么说我倒是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山路?能绕到会吐?
车经过40分钟的行驶,来到了郊外,也可以说是旷野,一大片一大片的农田开始浮现,视野无限的开阔。车在路的尽头停了下来,前面是一座小房子,房子的顶部挂着一张巨幅照片:乌塔两国领导人亲密地握着手。
原本我以为边境应该会有个出入境大厅之类的,现实是只看见一两个穿着军装的工作人员,“出入境大厅”就是那座小房子。从小房子的左右两端开始延伸出铁丝网,一直向两边的旷野延伸到肉眼所看不到的地方。我发现在铁丝网有两层,中间留了个大概两米宽的空隙。先生说,那叫“No Man’s Land”,也就是说,那个区域的土地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在边境处有一小块地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我觉得应该把这块地叫“Free Land”。
虽然简陋,毕竟是边境,氛围还是严肃的。我出于新奇拍了几张照片,穿军装的工作人员远远就朝我喊:“No photo! No photo!”等我过去的时候,他把我的手机要了过去,删得一张不剩,还不忘在“已删除”里有删了一遍。
读阿富汗作家胡塞尼的小说《追风筝的人》,有一章描述主人公和父亲从阿富汗由于逃难要非法过境到伊朗的情节。他们坐在油罐车里,罐里没有足够的空气,我还记得那描述是这样的:
“我下令自己的肺吸进空气,如今,我需要空气,现在就需要。但是我肺里的气道不听使唤,它们坍塌,收紧,压缩,突然间,我只能用一根吸管呼吸.......”
还有一个孩子在油罐车里因为缺氧而死,他父亲从车里出来后吞枪自杀......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样和平的年代、和平的地点中想起这些小说情节,可能是因为作者写这一章的时候把人性描写得太深刻了,让我永远难忘,又或者是因为......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也是相邻的两个国家,让我觉得其实里阿富汗也不远了。
旅途中,不管是以前看过的书,欣赏过的画,还是看过的电影,多少当我们接触类似的场景总会揪起某些记忆,这些东西在某个时空里好像揉拧在一起,变得富有神秘色彩,虚实难分。
我从飘忽中回过神来,这里的边境人少,戒备森严都称不上,但毕竟是个边境,多少还是让人升起一股服从之心,像拍照这种行为,当我结束了塔国的旅行从另外一个边境城市苦盏再次入境到乌国的时候,我就再也不敢拿出手机拍照了。
我把护照递给工作人员,他看了之后着重地说了一声:“Chinese?”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Yes,Chinese。”
过境非常简单,更不需要排队,因为那里只有我们和三两个乌国本土人,两国人民过境不需要签证,每次可以逗留30天。
乌国和塔国之间有多个出入境口岸,彭吉肯特其实是不那么热门的过境城市,后来我们到了苦盏才发现那里的人可多了。乌国与塔国以前是有铁路联通边境和杜尚别的,但是由于两国有一段时间闹矛盾,把所有铁路都拆了。基于这个原因还有塔国本身以山居多的地形,至今整个国家都没有铁路,到哪里都只有汽车。
一过到塔吉克斯坦的领土,的士司机就一窝蜂地围了上来,用塔吉语说着:杜尚别,杜尚别......
在旅途中,砍价这件事一直都是先生负责,不管我们去哪个国家,而我的工作就是在他砍价的时候负责看好行李,然后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不能跟任何人走,不要随意走动。
砍价,首先也需要换当地的货币,边境不会有兑换货币的银行窗口,全都是私人换币。你会看到有人手里拿着一叠现钞,有乌国的索姆,塔国的索莫尼,还有美金,一边物色是否有兑换需要的人一边朝着我们这种外国人说:Dollor Somoni?Some Somoni?(some=索姆,乌兹别克货币)
在边境换币是个技术活,砍价也是个技术活,通常情况下私人兑换很有可能他们会比银行的汇率要低,这时就需要数学非常过关,如果不是以整百美金或者以索姆那样后面几个零,数零都数晕的数量来换的话,保持冷静、清醒才能避免受骗。至于车费的讲价得提前知晓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的距离(公里数)以及平常人非游客出行的价格,通常他们报价都是5倍以上,有些夸张的10倍。
我们当然提前做好了功课,在塔国的朋友告诉我们价格间于多少到多少。先生也会根据这些信息而坚定自己的立场,我非常佩服他的坚定,只要坚定总不会被糊弄,而且还要保证效率。价钱合适还要保证选的那辆车或者那个司机会快速出发,因为每辆车都是按人头算的,他们需要满座才会出发。最终,我们顺利坐上了车,终于体会到为什么乌国那位朋友叫我不要吃太饱。
从边境出发,不一会儿就开始进入山区。这两个国家的地形还真是神奇了,一过乌国的国界就变成山区了,仿佛有一个人特意这么划分似的。
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那么多连绵不断的,而且几乎没有生机的山头,才发现我在撒马尔罕硬汉朋友家里看到的山跟塔国的山相比顶多只能说是个小山丘了。我们去往珠穆朗玛峰需要转108弯,而从彭吉肯特到杜尚别,何止108弯,还要在悬崖峭壁中行驶。
司机开的是车,我却感觉他开的是飞机。由于车速很快,又不断需要转左转右,身体不断地向左倾一会儿又向右倾,然后又向左倾......不断这样重复着。
那里的山海拔平均3000-4000米,从山脚盘旋到山腰,有时需要从山腰盘旋至山顶,然后又从山顶盘旋至另一座山的山腰,如此连绵不断,视野是一片萧条与孤寂,颇有点进藏的感觉。对于我这种一直生活在海边的人来说,这种地貌是非常震撼的。
几乎没有一座山上长树,山脚下偶尔出现一些村庄和绿洲,还有雪水从山顶流下汇聚成河流,在山谷之间流淌。刚开始我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河流。理应有水的地方就应该有植被、有树呀?为何这些山头是数不尽的荒芜?当你放眼过去,全是无尽头的了无生机,那种感觉真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地球衰竭不再不适合人类居住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后来才知道,植物能够生长,除了水,还得看土质。塔国的山基本都是碎石组成,山上其实土的成分很少,这种地形就如我们祖国西部的戈壁滩,全是碎石,寸草不生。
那里的山不知道到底属于谁,在山里盘旋的时候一会儿收到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的信息,一会儿收到中国驻塔吉克斯坦大使馆的信息,两者随着车在崇山峻岭的穿梭中不断地回来切换。
这条需要行驶5个小时车程的山路,连接了两个国家重要的城市。能修隧道的地方都修了,但依然还是要绕无数个山头。
有些隧道特别长,有5公里,里面没有灯,照明全靠来往车辆的前照灯,而且是两车道,并不是很宽。
有时候前后没有车,对面也没有来车的时候,只有我们这辆车在行走,我眼睛睁得大大的,万一司机看不清楚,我也可以帮忙看着点。5公里长的隧道,相比世界上更长的还真的不算什么,可是里面没有灯,还不时有雪水从山体渗下来,万一车有个制动不良,万一有个什么事故......我真不敢想象。
经过那条长长的隧道,有一处的风景非常壮观,终于看到一座有一点绿意的山头。这里的山,如果都能长点草,那该有多好。
山顶的风,一阵凉一阵热,交替着刮到身上。山顶依稀能看到未融化的雪,雪水汇成的河流在山脚下流淌。听不到水流声,因为我们太高了。才发现,原来我们一直在这样的峭壁中行走,峭壁没有任何护栏,车道离边缘也不过一米宽,不禁有些后怕。司机像开飞机一样的速度,我没有晕车,也没有吐,但是当我们到了落脚点,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发现床在转,天花板也在转......
长途跋涉肯定有为之长途跋涉的价值。在接下来的9天里,在塔国的见闻、体验又给我们旅途增添了不少新鲜事。虽说乌塔两国,或者中亚五国的文化都相似,但是由于地理环境、资源、管理、经济的不同,人与人之间的想法、思维还是非常不同的。
从山路上下来,在进入首都杜尚别的高速路口,司机说他要去洗车。我就纳闷了,全车人颠簸了5个小时,大家不都急着到达目的地休息吗?回到市区,去哪里洗不行呀!非要在这个地方洗?
原来啊,这是一项规定,是总统先生喜欢干净,他希望从山路下来的车进入首都都是干净净的,所以每一辆车都需要在进城之前洗得干干净净。因此,高速路口处有好多的洗车店,个个客满,车一辆又一辆地从山上下来,一辆又一辆地开过来洗。心想,这位总统先生肯定是经历过山路十八弯的颠簸以及风尘仆仆的行程了,非常了知任何的车辆但凡是从山里出来的都会面目全非,整辆车都会被灰尘覆盖。我不知道是否真有如此规定还是司机编了个这么有说服力的谎言来安抚我们的情绪,还是那个地方洗车更便宜,总之我们听了很受用,乖乖地、耐心地等待着。10分钟车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
杜尚别是塔吉克斯坦的首都,源于波斯语“星期一”的发音。前面写乌兹别克斯坦布哈拉的时候就提过,萨曼王朝时期,塔吉人开始自成一个民族,当时的国王伊斯梅尔·索莫尼被誉为“塔吉克民族之父”,所以杜尚别的一个最中心的广场便是:索莫尼广场。
在这个广场上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雕塑,广场其实也是一个交通花坛的作用,来自四个方向的车都依靠这个圆坛来改变方向。
进入杜尚别还发现一个和乌国非常不同的元素,那就是:每隔一小段距离就会在各种建筑、墙壁、路边看到总统先生的巨幅照片。场景无一重复,有向人们挥手致意的,有走在大道上的,有坐着讲话的,有跟民众握手的......并且旁边通常会挂着国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国家悬挂着这么多领导的照片。
长途跋涉之后我们在塔国的“大本营”前来欢迎我们,宾至如归的感觉像是在杜尚别安了个家,而我们有如此待遇要感谢先生的舅舅。
本次中亚之旅其实我们主要想去的国家是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算是顺路。因为我们想去拜访一位朋友的父母,因为他和我们一样生活在珠海,而且他娶的也是中国媳妇,更重要的是他和我先生是在印度时候就已经认识,然后两人又来到了中国,还生活在同一个城市,这样的友谊堪比兄弟,这样的缘分堪称亲人。
他们确实以兄弟相称,对各自的家人也视同己出。说起来先生和塔国这个家庭的缘分,还不止是先生认识了这位兄弟,还有另一个让这两个家庭,不,两个家族更加亲密的原因,那就是:先生的舅舅曾在他年轻时来过塔国拓荒,舅舅今年已经93岁了。
当时舅舅已经从伊朗移民美国,所谓拓荒就是到塔国去帮助当地人构建他们的社区。舅舅在杜尚别租下了个房子,和当地朋友生活了两年。现在,杜尚别还有很大一部分朋友记得先生的舅舅,每个人回忆起他来都表达了崇敬之心,我们算是沾了舅舅的光。
我们所说的“宾至如归”,是他们提前帮我们安排好了一个住处。这个住处在我们到达之前是一无所知的,我们只知道他们安排了住处,但是住处有多大,地点在哪里,布置得如何,主人是谁等等都不知道。
我们到达的那一天女主人到了外地,她吩咐儿子来接我们,当我们进入那个家,我们惊呆了:
这是一个比我自己家都还要舒服的地方!
和女主人的儿子攀谈才知道,她为了我们能住得舒服些就临时搬到儿子家住了,把整个房子腾出来给我们住,她是一位艺术家。
从房子的装修、布置、收纳来看,真的必须是艺术家才能够做得那样有格调。那是一套两房一厅的户型,虽然是一楼的,却一点都不潮湿,当然了,整个中亚都是干燥的气候。
开放式的厨房,统一的颜色格调,在厨房里做饭都是一种享受。经过在乌国10多天的行走,能够在塔国有这样一个落脚点,真的像在塔国安了一个家。第二天起床,我做了一个白粥,就着随身带的榨菜,那种熟悉的味道,终于满足了中国胃。
和女主人见面是在三天之后。
身材瘦小,穿着一席白衬衣,挂着一个帆布袋,能够感受到艺术家的氛围以及对生活是有品质追求的。她说,那个房子是她自己一手设计的,包括买所有的建筑和装饰材料,包括他儿子的房子,也是她设计的。
原来她是苏联时期的丝绸花边设计师,所以家里的一些角落,比如空调突出来的地方为了遮住空调,她就画了一幅花边画上去。对称的、五彩的,看起来就是曼陀罗,以及房间里放着两三幅其他风格画作。我仿佛嗅到了一点冥冥中的默契,我告诉她我也在画这种类似的画,于是她拿出了更多的作品,真的有些就和我画的曼陀罗相差无几,一样的起笔,一样的走线,像找到了知音。
我把自己的画作照片给她看,她说可以做成一些艺术衍生品,我也开始思考可以如何运用自己的作品。更让我惊讶的是,她的儿媳竟然来过我们武汉学习中文,我们见面的时候她就是用中文和我交流的。她说的普通话有点武汉口音呢!不得不感叹世界之小呀!
我们在那个房子住了7天,每次在外面逛累了,回去都感觉回家一样,这个家给我们的旅途带来太多舒适与安全了。由衷感谢塔国朋友们的付出与慷慨,因为有这样的陪伴和接待,我们在塔国的行走更加放松、更加灵活,以至于我们又遇见了一些让自己很受感触的人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