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一如往昔那般升起，而顾阅的生活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李慧走了，这天早晨头也不回地走了。其实早能想到这个结果，可真的来临时，顾阅还是觉得自己像被掏空了一样。屋子里安静的要死，就这样呆呆的倚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愣了好长时间。眼神穿过虚无的空间，细数着一粒一粒漂浮的尘埃，始终无法汇聚到一点。
楼下好多孩子在玩耍，欢声笑语透过窗缝挤进来，残忍地唤醒了顾阅的感官知觉。一点一点的疼痛从那个叫做心脏的部位向外扩散，呈放射状的传遍四肢百骸。怎么会这么疼？
他们是高中同学，在一起十年了。原以为少年时的感情纯真干净，没有功利，一定会直到永远。可永远是什么？是海枯石烂？是沧海桑田？顾阅自嘲的笑了，也许，“永远”在现代的纸醉金迷中，只是一个拟声词，和哈哈、呵呵，毫无区别。
班还是要上的，顾阅站起身，走进浴室，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是那么陌生。强打精神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出门了。单位离家有点远，开车四十分钟。当初买房子时特意选了离李慧单位近的地方，现在看来，竟然毫无意义。
早高峰，随着车流走走停停。等红灯时，顾阅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将手搭在车窗外。
一切如常。
窗外的风景每天都一样，路人也同样的行色匆匆，个人的痛苦在大千世界中如此的微不足道，以至于连自怨自艾都显得矫情可笑。
一天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
很奇怪，相爱十年，只觉是一晃神的刹那，而现在，李慧走后的几个小时却过的如此漫长。这样的矛盾，让人慌乱，却又无可奈何。
回家的路上，顾阅接到母亲的电话，让他带李慧回去吃晚饭。顾阅支吾了几句还是没敷衍过去，只能乖乖的调转车头驶向父母家。顾阅又想笑了，人总是这样，疼到恨不得躺下等死，却总有割舍不下的羁绊，让你不得不爬起来，继续边走边舔舐伤口。
很庆幸，父母看着独自前来的顾阅并没有刨根问底，只是席间几次的欲言又止让顾阅如坐针毡。
救命的电话来了，是朋友简文。
“十万火急，快来中山路。”
“好！”
简文来不及惊异于顾阅的痛快应允，顾阅已经挂断了电话。
跟父母交代了一声，顾阅就驱车离开了。其实顾阅是个沉闷的人，平时工作忙，到了晚上，一般都是在家休息，但今天，那个空荡荡的家，让人生畏。
夜晚的中山路没有了白天的人潮汹涌，在耀眼夺目的灯牌下更显落寞。停好车，远远地就看到简文招手。
“怎么这么久啊？人都快走了！”
“我在父母家，离这儿远。谁啊？”
简文眨着眼睛往旁边的奢侈品店甩甩头。
顾阅顺着他的目光不经意的看过去，顿时身体僵住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奢侈品店里穿着入时的女孩。那是李慧，今天早晨刚刚离开他的李慧。她雀跃的穿梭在各种琳琅满目的皮包和首饰之间，不时地奔到一个男人跟前，浅笑嫣然地作撒娇状，男人摸着颤微微的下巴哈哈大笑。
这时简文才腾出时间打量颓丧的顾阅。
“我去……，”简文瞪大眼睛，“你这什么形象！”
“……”
“李慧不对劲儿啊，提醒你了啊，自己留点心！”
“……”
“老顾，跟你说话呢，老顾……”
顾阅的脑子一片空白，咫尺间的简文在耳边磨磨唧唧的声音仿佛很遥远，一字一字的飘进了耳朵，却又如一堆乱码，汇不成一句听得懂的语言。
半晌，顾阅转回头双目通红的瞪着简文，调头急步离开。
简文：“……！”
为什么这么疼？心为什么会这么疼？
顾阅的手捂着胸口，身体佝偻，似乎这样才能减轻心口撕裂般的疼痛。坐进车里，头无力的仰靠在背靠上，闭上了眼睛。脑中不停地回响着李慧离开时的话语：分了吧，我要的……你给不了我……
副驾的门打开了，简文钻了进来。
“分了？”
“……”
“什么时候的事啊？”
“……”
“你倒是说……”
“你他妈能不能闭嘴！”顾阅低吼道。
简文歪头看了眼顾阅，叹了口气后打出一通电话，低声说了几句后挂断。
“喝点？还是送你回去？”
“……你下车，我自己回家了！”顾阅趴在方向盘上，无力的嘟囔着。
“别啊，我都跟老婆请了假了，跟你待会吧。”
“……”，顾阅想了想，“那回我家吧，有酒，外边太吵。”
“我开车吧？”
顾阅拧眉看了简文一眼，没说话，发动了车子。
到了家，顾阅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自己也和衣服一样，软软的瘫在了沙发上。
“你要实在难受，就去找她啊！”
“……”
“我去！你吃哑药了你？”
“……”
简文有点来火，弯腰去抓顾阅的衣领，却被他微湿的睫毛吓住了。手一顿，弯曲的手指伸开，移到了肩膀上，拍了拍。
顾阅推开他的手，站起身进了卫生间。一会儿，传出流水声。简文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随意的转着频道。
顾阅出来了，脸上还有未干的水珠，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打开柜子翻了翻，居然只找到了两瓶红酒，放到茶几上时，简文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开玩笑吧？你怎么不喝牛奶？”
“少废话！家里就剩红酒了……”
两人相对无话，你一杯我一杯，一会工夫喝完了两瓶红酒，除了有点撑之外，没什么感觉。
抬头看看对方，都有点想笑。
“我没啥好说的，不管说啥，你该难受还是会难受，”简文站起身，边开门边说，“扛一扛就过去了，没大事！”说完利落地开门走了。
顾阅很无语，盯着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简文是真的走了。
又是一个人了……
空空的屋子，顾阅又开始发呆了。
有时候心思真的很欺负人，有人相伴时平静如水，孤单一个人时却又汹涌如潮。顾阅真的不愿意想，却怎么也挡不住一波一波思念的潮水，而波涛中心，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身影，仿佛又站到了眼前。
奢侈品店中李慧的笑脸顾阅也曾经见过。收到生日礼物的李慧，拿着奶茶零食的李慧，看着漫天烟火的李慧……都有过那样欣喜的笑脸，很干净，真的很美。是啊，时间会改变一切，改变了人心，改变了感情，也许，也会改变痛苦，抹去记忆。
可那又是一段多么漫长的时光？谁又知道呢！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去。
……
一切如常。
街上依旧车水马龙，路人依旧步履匆匆。顾阅还是会开着车窗，抽着烟，静静地随着车流等着红灯，而副驾的位置，也依旧空着。
简文偶尔会约他出去喝酒，也只是喝酒，聊一些不相干的事。顾阅总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也会随口开几句玩笑，让人总以为他已经放下了。
书上说，时间是治愈的良药。简文说，扛一扛，就会过去。也许，顾阅的肩膀不够宽，过去的时间也不够久……
半夜手机响了，顾阅被惊醒后迷迷糊糊地接通。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吸声，但没有人讲话，然后毫无预兆的又挂断了。顾阅一下清醒过来，看了下通话记录，是李慧。
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在顾阅的心里又掀起了波澜。夜很深了，再没睡意。
早晨顾阅收拾停当后，就准备出门了。拉开门的一幕被吓了好大一跳。李慧靠墙坐在门口，狼狈不堪。头发凌乱，眼睛红肿，满脸的疲惫。
“顾阅，我……”李慧看了一眼顾阅，又低下了头，小声说：“我回来了。”
顾阅一时有点发懵，呆呆的没说话。
李慧低头等了一会儿，见顾阅不吱声，抬起头，满脸愧疚。
“能谈谈么？”
顾阅还是没说话，只是一侧身，让开了门口。
李慧轻轻走进来，站在客厅中间，转头看了看屋里的陈设，一切如常，和她走之前一样，没有变化，而顾阅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你能原谅我吗？”
这个问题，顾阅有些想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李慧有些不敢相信，瞪大眼睛看着顾阅。
“为什么？”
顾阅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缓缓地说：“我也以为能。”
他停顿了一下，转过身，看着李慧，平静地说：“可是就在刚才我发现，我不能。太疼了，真的太疼了，到现在我的心都在疼。”
“没有人能轻易原谅别人的伤害，要是那么轻易就能放下，这么长时间受的苦，是多么的不值。”
……
李慧走了，哭着走的。
顾阅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还是要上班，顾阅叹了口气，穿好衣服，走出家门。
出门，上班，下班，回家……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周而复始，数年如一日，像在绕一个大圈，偶尔的状况，或惊喜，或伤心，正如花环上缤纷的点缀。
而这个大圈，代表的可能不是圆满，只是“0”。
一切如常，也不算坏事，即便是0，也算从头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