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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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小院轻蹄流水斜,霜欺百树落残花。夕阳已向西山去,又是秋声到我家。

一座山村,跨越春秋。

我们村子不大,古名狼藉庄,散于山间临河高台坡地之上。村西山涧有狼峪,九狼峪,桃峪,茅峪,村东沟壑有草茬峪,螳螂峪。顾名思义,可知穷山僻壤,险象环生。

唯独村东断崖之上,无人烟之地叫瓦窑子,无人知晓缘由。直到最近村东树起一座遗址碑,方知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人类活动,地表散见大量的西周、春秋战国时期的陶器碎片,器型有陶鬲、豆、罐等。可以想象自远古,此处手工业繁荣,源远流长。不知从何时起萧条衰败,仅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地名而已。

这让我想起村子西面的yao 峪,靠近狼峪,九狼峪。究竟是哪个yao字,一直没有个统一说法。我以前认为是“妖峪”:兴风作妖,群魔乱舞的意思。现在看来会不会是“窑峪”呢?或许经过考证,村子遗址的范围会进一步扩大。

遗址碑


遗址南靠河流有一段断崖峭壁,峭壁之上侧柏如虬龙突兀。夏天,峭壁之上存土的几处地界韭菜生长旺盛。这些韭菜叶子柔软扁厚,味道浓厚,居然和家韭。

村里一直流传一个故事:有一年下大雨,发洪水,两个赶集的人被困在这段悬崖上大松树下。有一个人卖菜种子,有一个卖辣椒和蒜,眼瞅着要饿死了,卖菜的把蒜煮了,两人才活下来,两人有了过命之交。为了让后来人再遇到这种情况活命,卖菜种子的把自己到韭菜种子撒在了大松树周围的,让此处自然长韭菜。其中有一些种子散到了峭壁上,一直生长了下来。

据村碑记载:明洪武二年 (1369),刘氏祖自河北枣强县迁此定居……。

由此可见元末明初因战争灾害,此处曾一度荒无人烟,随后又有人迁徙而来,繁衍生息。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1965 年,我们村 71 户人家,362人。村子之所以人丁兴旺,与狼共舞,我以为村前有河,汩汩清泉,细水长流;村后有路,弯弯曲曲,山水相依的缘故。

我们村后面的山坡上方圆三、四十里路之内唯一的公路,攀山越岭,连着县城,顺沂水东伸。这条路始修于1964年。

这条路在我们村设立了一个停车点,成为了附近人们远行或归来必经之地。我家紧挨车站,父母热情好客,亲戚朋友,沾亲带故,四面八方,甚至不认识的,人来人往,来我家喝口水,歇歇脚,吃个饭,络绎不绝。

有时有宣传车缓缓驶来,敞车上是游街示众的犯人,高音喇叭招来附近村里的人们围观,人山人海。秋天还有解放军拉练的教练车在车站上给车上的水箱加水。

凭借得天独厚的交通便利,1965 年,公社在我们村设立供销店、农副产品采购站和国营粮站。附近村子的人们称盐打酱油,买洋火洋油,交公粮,返销粮,卖柿子山果草药都来我们村。

后来,附近7个村的管理区的中心点也设在这里。村里人地利上有了自豪感。村上一个老光棍出伕到过“北镇”的地方,好生羡慕人家的发达,回到村里逢人便说我们村堪比北镇,从此,我们村号称小“北镇”。

村里的人们心气都很高,刻苦钻研,勤奋踏实,聪明能干。做什么也不甘心落后,而且总是走在前头,创造一流。

1971 年,大队在村前挖了一个大水池子。刚好县里柴油机厂实验一个大马力机器,由于交通运输方便,就在我们村做抽水实验,我们村就建了一座机灌站。水抽到车站上面的山坡上,沿着山坡修筑几百米的石头水渠,还有一处高架渡槽,灌溉了村西的几乎所有洼地,做到了旱涝保收。正如后来一首歌里所唱:“高山顶上修条河,河水哗哗笑山坡,昔日在你脚下走,如今从你头上过。”

每当夏天地里旱了,村里机房就轰隆轰隆地往山上抽水,池里的鱼虾也随之抽到了水渠里,我和哥哥妹妹就跑到山上逮鱼。

紧挨着村西有一块好地,最西头是二队的场院。1975年,凿石运土,劈山去坡,盖一拉溜瓦屋,窗明几净,成为小学教室 ,开展复式教学。教室前面院子坑坑洼洼,为了平整院子当操场,两个老师领着大点学生用木杠子橇石头。杠子失衡,砸在了一个叫长城的孩子的头上。孩子昏死过去,流了好多血,危在旦夕。长城娘撕心裂肺地哭,那声音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支书紧急组织人把孩子抬到车站上,截住一辆过路的拖拉机向县城的27军用医院送治。临行支书对长城娘斩钉截铁地说:“孩子不管什么情况,大队包到底,绝不草鸡!” 好在是严重脑震荡,十几天后长城出院,脑袋上缠着绷带,额头上缝了五针,后来留下了一道疤。

后来接教室山墙,大队又盖了几间瓦屋。一间做了卫生室,一间做了大队办公室。

卫生室里是两个赤脚医生。为什么叫赤脚,我一直不明白。有时课间我还专门去看过他们是否真的光着脚丫子。

那时,我们上学用石板石笔。石板到南面大山青石堆里选,然后拿到河里磨。石笔到村西一队场院下的石坑里挖一种软一点的白茬石。那时我们很少有人有铅笔盒,赤脚医生会把盛针剂的小纸药盒送给我们,有时人多盒少,我们争来夺去,稀罕地乱作一团。

趁着我们上课都在,赤脚医生把我们堵在教室里,按照花名册打各种防疫针。那些怕打针的想躲也躲不掉,一网打尽。有时给我们发打蛔虫的宝塔糖,这是我们盼着的。

赤脚医生还配了灭老鼠的药,像个窝窝头,让我们带回家放在老鼠窝旁 ,很见效。老鼠死了,狗和猫争着吃死老鼠,村里的狗和猫也死了一大批。

大队办公室会计的桌子上有个大算盘子,整天扒拉,噼里啪啦,还有一堆大大小小账本。墙角有个黑漆漆的大立柜,里面放着民兵连的枪。那时,有的人手里有子弹。有几次,他们就在院子里放枪,我们躲得远远的,手捂着耳朵,生怕把耳朵震聋。有时我们扒着橱子缝看里面的步枪什么样,那些枪支平时就保藏在大队办公室里。

另外还有几间房子紧贴着我们二队里的场院屋子,那是大队搞副业的,院子中间是晾晒麦子的一个大水泥台子。有粉房,做豆腐粉皮的;有馍馍房,需要拿麦子换馍馍;有加工房,有几台柴油机带动皮带,连结粉碎机。

大队除了副业,还有经济林。大队在北岭、村东和村西大量种植花椒树。

随着集体经济的壮大,1973年,大队购买一台 12 马力的拖拉机。那时的拖拉机叫铁牛,拖拉机除了耕地,还可以到城里拉氨水化肥。村里人有时赶集上店,争先恐后坐拖拉机,人挤人,人摞人,现在回忆起来很是后怕,浑身鸡皮疙瘩。有个姓于的光棍,是个养路员,他喜欢搭拖拉机到县城去赶集。早出晚归,回来时脸红扑扑的,喜欢自编自唱,其中几句:“……坐上那个拖拉机,赶了个大早集,打了二两酒,喝了一个够……”

村里人倔强,较真好斗,往往又不受人待见,有两件事足见。

一是我们村有差不多8年公社电影队不来放电影。那时农村文化贫乏,公社电影队巡回放露天电影。电影队很受欢迎,往往高接高送,大队好吃好喝伺候。按规定,本来是不应该这样的,但习惯成自然,电影队的几个人习惯了胡吃海塞。有一回,他们好像嫌大队招待不好,跟村支书闹翻了。电影队威胁今后不来我们村放电影,支书说:“你们爱来不来,走着瞧,今后你们求着我们,我们都不一定稀罕看。”

电影队从此发誓不来,我们村也绝不主动。于是,我们村多年没放过露天电影。1983年,村里通了电,村里有了万元户,陆续开始有了电视,先是黑白,后是彩电,看电影的越来越少了。这还真让村支书说着了,后来是电影队主动送电影进村,看的人也寥寥无几。后来,有关果树栽培的科技电影很受村里人欢迎。

进入80年代,我们这一带山村要通电。有的村子为了早通上电,就给供电所送礼,这又惯出了某些人的毛病。按道理,我们村本应该早个一头半年通电,据说因为没送礼,最后一批才给通电的。

村里人守规矩。80年代末一次村民普法会上,村主任自豪地说:“我们村民遵纪守法,从建国到现在,没有违法犯罪的,没有出过一个坐过牢的,更没有打离婚的。”

村里人严于律己,自然对村干部要求更高。村干部只有行得正,大伙儿才服气。这样一来,那些有私心杂念的,办事不公道的,很快就会被撵下台。有时斗争还蛮激烈,睚眦必报,于是村里的干部就不好当。

上世纪70年代,村里时时会贴出大字报,有些还直接署名揭露某些干部的大吃大喝,工作作风问题。几年前,有个村干部想把村里外围一块地皮高价卖掉,全然不顾村民们的利益。有个村民一直把告状信写到了省里,写到了中央。这样一来,很少有人愿意当村干部了。于是,我们村被邻村托管了一段时间。

随着村子人口减少,行政村规模调整。我们村解放前与河对面的村子实际是南北两部分,同属于一个村子的,1944年我们村才析出的。

正如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南北两个村子重新合并,从历史上,地理上,文化上,都合情合理。然而,对面村子里的书记坚决不同意和我们村子合并,理由:我们村里的人心眼不好使,不好管。

据说书记宁可自己辞职也不愿意与我们村搞合并,无论镇上怎么做工作,死活不愿意。本着自愿的原则,我们村与离五、六里的另一个村子合并 ,这是2020年的事了。

……

岁月流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村也是自然如此。

岁月的车轮滚滚,无数次碾过我的村庄,周围青山依旧。

      2024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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