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扬子哥的时候,他已经是大小伙子了。我那时不过三四岁。
孩子们的记忆总是片段,大多来自大人三言两语的拼接。我听母亲说扬子哥是阎湾我二表姑的儿子,二姑夫解放后被镇压,二姑再嫁,把扬子留给他爷爷叔叔照管。桀骜的扬子不服管教,他们也拿他没有办法。扬子很小就浪迹社会,他家虽然离我们只有二三里,但三两年人们见不到他,他忽而一下子出现来看看他的姥爷姥奶,眨眼间又不见了。人们想着他父亲的经历结局,提起他时总是叹息带摇头。
整整四十年前的中国三星坠地,国难民忧。是三四月份吧,我从外面玩耍回来,见扬子哥坐在我们的当窑的床边,和他并排坐着一个女孩。我认生,怯怯地喊了声哥,就跑到厨房拉住了母亲的衣角。
母亲告诉我扬子从南方“拐”了一个女孩。我瞪大眼看她时,她说扬子哥这些年到处行骗,吃他亏的人不少。他不读书不务工,到处瞎窜,去年到南方讨生活了。社会森严,不许游手好闲,可他如游鱼过江,自在得很。不知怎么就认识了这个姑娘,她铁了心要跟他。她父母坚决反对无效后妥协,让他做上门女婿,他不干。那时好像自由恋爱还不能大行其道,队长来找家长,说他们要么结婚要么离开,社会影响不好。扬子这才带着女孩回来了。
我奶奶从外面回来了。扬子哥迎上去,一声声“婆”把奶奶喊晕。他说这姑娘是扬州人,对他好得很。他让姑娘也喊婆,姑娘没喊,只是弯腰深鞠一躬。“梅,这里是我的根,没有这些亲人就没有我。你要一辈子对他们好。”梅没有说话,她浅笑盈盈,酒窝深深,一身江南的清秀让北方人看起来如玲珑的瓷娃娃。
我们送他们走的时候,奶奶交待扬子哥要正干,不要走歪门邪道。扬子哥笑着说“放心吧,婆。我在那边学南方的木工,手艺精了,她爸才让我跟我走。我可没有半点威胁她。”他说着,梅使劲照着他背打了两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