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沈素衣第一次与顾青衫见面,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们之间,绝不仅仅是一面之缘。
只是,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竟会有如此多的纠葛与恩怨。
后来的后来,她也曾想过,若是早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她还会选择和他相遇吗?
她无数次地说过,不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再也不要见他。
可是她终究也只是说说而已,她很清楚,即使上天给她无数次机会让她重新选择,她依然会选择遇见他,即使千疮百孔,即使遍体鳞伤,但,她还是想见他。她甚至有时,会嘲笑自己,顾青衫,究竟有什么好,值得自己如此飞蛾扑火?可感情的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任你再理智,总有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你的原则,改变你的习惯,成为你的例外,甚至,变成你的原则。是的,顾青衫就是她沈素衣的劫,于是,只要遇到顾青衫三个字,她沈素衣,再也无法理智。
山河远阔,人间烟火
那年,
玉兰开得正盛,一身白裙的沈素衣,在河边浣衣。一切宁静的,像一幅画。而打破这份宁静的,正是顾青衫。
彼时的顾青衫,摇摇晃晃地,闯进玉兰花中,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胸前那一大滩血,还在滴滴答答,浸湿了那浅浅的,青色的外衫,那副身躯,摇摇晃晃了几下,便直挺挺地倒在了玉兰花下……沈素衣一见这幅情景,心惊了几惊,她走到男子身前,抬起男子的手臂,搭在男子的手腕处,她长舒一口气,所幸只是失血较多,并无性命之忧。她用轻笛唤来远处采药的同伴,救下了这名来历不明的少年。
重伤中醒来的少年,是被一阵浓郁的米香催醒的。少年朦朦胧胧中,仿佛记起自己的娘亲,娘亲的身份尊贵,但这并不妨碍她为自己和父亲下厨,娘亲总说,一个家,有些烟火气才好,我既然做了夫君的娘子,衫儿的娘亲,为自己爱的人烹制食物的快乐,是假手于他人所不能体会的。
闻着这股浓烈的米香,少年恍恍惚惚的,叫了几声“娘亲,娘亲……”恍惚间他听见几声嗤笑声,他心下一惊,不是娘亲!他缓缓睁开了眼,印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子,女子嘴角的笑意还未褪去……他定了定神,问道:“敢问姑娘,此处是何地?”女子收起笑意,清脆地答道:“此处是青莲乡,是我和小宇哥救了你。你浑身都被血染透了,你和别人打斗了吗?对了,你叫什么呀?我叫沈素衣,你长得真好看,像个女娃娃……”顾青衫噗呲一笑,打断了女子喋喋不休的话语,“姑娘,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得过来呢?小生名讳微不足道,姑娘既是小生的救命恩人,直呼小生青衫便可。”顾青衫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提及半句关于自己受伤的原委,只怕这整件事的曲曲折折,他还需回府调查一番,这位姑娘深居简出,说话又如此直来直去,还是不要给她招惹是非才好。
吾心悦君,君以为浅
少男少女,日日相对,怎么会没有情愫生出来?
顾青衫养伤的日子里,与沈素衣朝夕相处,救命之恩,少女的单纯直率,时时牵动着他的心,他甚至想着,就这样过一生也好,总比面对府里那些阴险狡诈强。
直到沈素衣的邻居小宇找上门来,顾青衫才知道自己原来已在这荒郊野岭待了半月有余。
小宇趁沈素衣出门浣衣,憨厚却不客气地说着:“喂,绿衣服,你已经在俺们青莲乡待了半个月了,你什么时候走?你是不是看上俺素衣妹妹了?俺给你说,你不能这样,俺娘说,素衣是沈老伯托付给俺们家的,她长大了是要嫁给我的,俺喜欢她。再说,俺救了你,你不能抢走俺的素衣妹子。”顾青衫被小宇对自己“绿衣服”的称谓哭笑不得,心中又有着对沈素衣的几分好感,又见小宇憨厚的模样,便起了捉弄人的心思。他玩味地说道:“小宇,你说了这么多,只说你喜欢素衣,那你可知素衣对你是怎样的?”小宇一愣,显然从未想过娶媳妇还要媳妇同意的,半晌,来了一句:“素衣妹子自然是喜欢俺的,要不她能给俺和俺娘看病、浣衣?”顾青衫哑然失笑,“小宇,照你这么想,素衣也为我看病,也为我浣衣,她岂不是也喜欢我?”小宇见辩不过这人,迈步出门,临出门前,愤愤地扔下一句,“素衣妹子就是喜欢俺!”
小宇走后,顾青衫却陷入了沉思。
他恍然大悟,一个女子,肯为你看病,肯日夜照顾你,肯为你浣衣,便是喜欢你。乡下人的喜欢真朴素,真简单……可自己整日奔波不休、争来抢去,又为了什么呢?他突然疯狂地想要一份这样简单的幸福,只要每天看到心爱的人,就足够了,这样简单的幸福,不就是娘亲说的烟火气吗?
他恍然大悟,只怕是,他对这个沈素衣,动情了。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后,他越发不想离开这里,越发想好好陪着这个带给他烟火气的女子。
于是,等沈素衣浣衣归来,迎接的就是这么一个深情脉脉的眼神。沈素衣被看得汗毛直立,颤巍巍地说了句,“青衫,你……的伤……又复发了?”
顾青衫一笑,帮她卸下背上的竹篓,轻轻地揉揉她的秀发,来回地揉搓着,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温柔都揉进这一头秀发里。这个傻丫头,怕是还不知情为何物呢?也罢,自己看上的女子,自己手把手地教也好。
随后的几日,他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温柔留在这里,他陪她采药,他陪她浣衣,他教她习兵书,讲兵营里的趣事,当然,他说自己只是一个小参军。
当她在炉灶边煮饭时,他会轻轻揽着她的腰,一遍一遍地唤她的名字;
当她在小河边浣衣时,他会轻轻揉搓她的发,一遍一遍地对她说着话;
当她在山谷里采药时,他会轻轻牵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听她说那些药;
当她在小屋里读书时,他会轻轻和着她的声,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她的语调。
他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有人说,不管你曾经被伤害得有多深,总会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你原谅之前生活对你所有的刁难。于是,在那些相识日子里的,温情脉脉,郎情妾意,让彼此坚信,对方就是那个人,那个可以让自己原谅生活的刁难的人。
她说着山村的生活,说着自己的过去,本来自己还应该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的,但娘亲因生育难产而亡,父亲从此一蹶不振,交代给方才六岁的自己几本医书后,就决心去远方云游了。但她很庆幸,小宇一家一直很照顾她,她又极爱学医,每日对着医书、医药就能度日,只等学医有所成,她便打算离开这里寻访云游的父亲。
他说着曾经的生活,说着自己的不易。他只说自己是一个小户人家的长子,娘亲早已过世,父亲续弦的小娘又生子,只想争夺家产,自己不得已才从军。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却如同遇到知音一般,喋喋不休……
以至于沈素衣在回想那段日子时,脑子里一直充盈着的只有一句话:
青衫,我也不确定那个时候的我是不是爱你,只是如果有人问我想和谁在一起,我想到的只有你。
吾心悦卿,卿以为薄
没有人可以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一直活着。正如顾青衫,青莲乡不属于他,老天自然也不会久留他。
信鸽飞来的时候,林轩找来的时候,顾青衫明白,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事情紧急,他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的身份,还没来得及对他心爱的女子说他爱她,他甚至不确定在素衣的心中,究竟对自己有几分情谊,此时此刻,他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将腰间的青玉佩解下,只说若要寻他,可去京城天雨楼找顾三,顾三自会带她来见自己。
顾青衫走后,沈素衣发现,自己原来痴迷的医书,热衷的医药,却再也激不起兴趣,甚至开始不思茶饭,她为自己号脉,又对照着医书找了又找,半晌才得知自己犯上了相思,只是医书上却没提及这病症该如何医治,只有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
她想了想,或许,那位来了又走的人,正是她的心药。
她决心来到繁华的天雨楼寻顾三,找到医治自己的那方良药。
她以为只要逢人便问,定能问出一些线索,但她不曾想过,她的青衫并不是无名小卒,不明白当她拿着那样一个尊贵的青玉佩四处询问,她自己在那样的场景中会遭遇什么。京城中人多口杂,顾家又是那样的人家,少将军的青玉佩几乎人人皆识得,不久就有风言风语传到顾青衫的姨母(当朝的太后)耳中。
太后本就有意将幼女宣平公主许配给顾青衫,这恍然间突然多了一个贫民女子拿着青玉佩四处招摇,莫不是有意陷害顾家,毁顾家声誉。为了顾家,还是私下把这女子寻来,把青玉佩要回来为好。
沈素衣本在街巷中询问,不知怎的,醒来却在一处极其富丽堂皇的宫殿了。
高座上的那位女子,年龄应不小了,但气质极好,眉眼间不怒自威。她正在打量对方时,忽然被一声呵斥吓到。
“大胆小民,竟敢直视太后!”
太后?这竟是太后?沈素衣心下一惊,太后为何会找上自己,难不成父亲云游中竟开罪于太后?
正思忖间……
高座上的女子发话了:“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你。”
这种声音,这种力度,让人不得不服从,沈素衣闻声,缓缓地抬起了头。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美则美矣,顾家,可不是你这种小门小户,所能攀附的。哀家不论衫儿对你许了些什么,你只明白一点,衫儿的婚约,需是皇家与顾老将军商议才能定的。若你真心悦衫儿,衫儿也心悦你,哀家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留在衫儿身前,做个丫头使唤也好。”
沈素衣拖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去找顾青衫的时候,她气愤地咬牙切齿,顾青衫,你是不是以为,像我这样的医女出身,便任由你们这些豪门贵胄践踏!
她下决心下了一路,对自己说了一路的狠话,发誓再也不踏入这京城半步,离这些人,这些事,都远远的。可当她踏进少将军府时,小悦的一句“沈姑娘有何事?少将军正在书房打点行李,少将军将要出征,此去怕是很久呢,这一路也不知会遇到多少险恶,唉……”
她一路的决心就这么土崩瓦解,她的青衫,要走了,也许一生都不会再见。她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顾青衫,哪怕是为妾,我也陪着你,好不好?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她来不及想自己这个念头有多疯狂,她现在就想告诉他,她心悦他,只要能守着他,怎么都好。她一向如此,风风火火,闯进顾青衫的书房。正在打点行李的顾青衫惊了一惊,喊了一句“素衣,你怎么来了?”她看着他,直冲冲地冒出一句,“青衫,只要能陪着你,便是为奴为婢也……”顾青衫怒从中来,这个女人,又在想什么?自己这一趟出征,正是为了两人的未来,她这想法,莫不是疯了吗?就以她这直冲冲的性格,为奴为婢,怎么可能?再说,自己又怎么舍得?自己已与姨母约好,只要自己能平息这场战乱,婚事便可自行做主。
这诸多缘由,到嘴边,却只剩一句“你疯了吗?沈素衣!”顾青衫的话一出口,沈素衣眼里的亮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她缓缓地转身,喃喃自语:是的,我疯了,如果不是疯了,我怎么会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来……
顾青衫本想留下沈素衣,但他转念一想,也罢,现在留下她,又有什么意义?还是等自己出征归来,给她一个明明白白的将来才是正事。现下只托小悦多多照顾她便好。
几月之后,京城里到处宣扬着顾家的少将军,宣平公主未来的驸马爷战死沙场,为国殉难。
再过几日,京城里忽然多了一位长相姣好,穿着浅豆绿色衣裙的女子,疯疯癫癫的,看见绿色的物件就抓起不放。
再过几月,京中人人都开始宣扬宣平公主为民和亲的消息,据说,顾家少将军从小与宣平公主青梅竹马,顾少将军这一走,宣平公主也心如死水。
在沈素衣忘记自己、疯疯癫癫的时候,不知怎的,竟爱上了穿浅豆绿的襦裙,还一遍一遍地喊着“青衫,青衫……”小悦见此情景,总是暗暗叹气,心下默念:姑娘,少将军已沉睡多年,怕是再也不会醒来,您还是早早回神吧,别再执念了。
渐渐的,沈素衣自己也忘记了,到底自己这样疯了多久,直到她见到冰床上沉睡的顾青衫,她竟恍然神识清明……她将张大夫求了又求,只求张大夫为自己寻来曼陀罗汁液,如此,便可随顾青衫一起沉睡……
喝下曼陀罗之前,她一遍又一遍地抚着他的脸庞,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划过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一遍又一遍,仿佛想将他的容颜刻在脑海里……
青衫,吾心悦君,君可知?
青衫,
他们说你不会醒来,
青衫,
我愿用我一生,陪你做一场梦,
如若你不醒来,我亦在梦中陪你过完一生,
其实真的足够,
能不能在一起不重要,
只要能陪在你身边,
生也好,死也罢,
醒也好,梦也罢,
爱也好,恨也罢
只要那个人是你
其他的,怎么都好
沈素衣的梦
沈素衣在睡着的时间里,做了很多很多梦,有时候,她梦到,父亲云游归来,还找来了医治青衫的良方,有时候,她梦到顾青衫轻轻揉搓自己的头发,那种温柔,让自己的心软软的,绵绵的……
写给某人
我既不是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宣平公主
也不是对你生死不离、久处不厌的沈家素衣
但我只想告诉你:
青衫,
只要是你
我都愿意
只要陪着你
怎么都好
远远地看着你也好
偶尔一声问好也好
只要是你,都好
因为,我还是很喜欢你
就像蝴蝶入梦,若过清风,
愿你半生倥偬,
逍遥沧海苍穹……
若我是庄周,
我就奉上一生,
与你梦一场春秋
不谈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