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雨,地面微湿。我穿着最简单舒适的运动服,小跑进小公园里。小路两边都是树,时不时从叶子上滴下来的雨水,正好滴在我的大额头上。经过一家没有店面的士多店,几个老人在用浓厚的乡音拉家常,无外乎是我家儿子又在哪里买了房,你家女儿打算啥时候生二胎之类的。父母对孩子的全方位关注似乎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传统。我微笑着无奈地摇摇头,擦了擦滴在我额头上的雨水,烦恼并没有随着雨水一起被利落地甩掉,反而更加思绪更加稠密了。
带着复杂的思绪跑完步后,来到草坪找到她。她放着音乐跳到我面前,装模作样地向我伸出手说:“May I ?”我羞涩地向四周看看,正准备摆摆手拒绝却被她拉起了手。手机扩音器里放出欢快的恰恰。向前,向后,旋转,跳跃。舞步因为太久没训练而凌乱无章,却不影响我们在每一次踩到对方的脚时,在转错方向时开怀大笑。那一瞬间,我仿佛穿上了芭蕾舞裙和她的红色高跟鞋,阳光是聚光灯,光影是闪光灯,草坪是铺了地毯的舞台,没有观众,但不要紧。我们是彼此眼中唯一的主角。
上一次和她那么开心是什么时候?我已经想不起来了。这几年来似乎我们一直在高分贝中度过共同的时光。“你怎么不想考研?不考研以后如何找到好工作?”“回到家为什么不练一下钢琴,整天窝在书桌前干什么?”“你看你房间乱成什么样子了?”“你能不能谈一些稳定点的恋爱?”……我一般都把头扭过一边跟她辩论,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怕看到她被生活压力消磨得疲惫不堪的眼神和眼角的鱼尾纹后,眼泪会比话语更快一步。
我是处于弱势的一方。他们凭着自己或朋友的经验不断摆出事实论证,我恨极了自己的高分贝,但我确实只能仗着年轻和喜欢选择自己的道路,只能用理直气壮的语气获得他们的支持。
有时我们深知怎样让长辈们高兴,但我们过生活又不能只能让他们高兴。这是一种多么矛盾的爱,世世代代,矛盾从未解开过。
可现在,我看着她的笑容开出了花,好像矛盾不曾存在一样。她就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我恍惚中甚至看到她年轻时当舞蹈老师时的神韵:骄傲自信,与世无争,只为自己的人生而舞蹈。我就如与她一同置身于天堂,没有现实的羁绊,没有强烈期望的叠加,身上的衣服也一同化为羽毛,只跳,属于我们两人的,最纯粹的舞蹈。
“我们来比谁爬得快吧!”她喊开始后我就不服输地向前爬,手上沾满了泥巴。爬了一段路后听见身后传来笑声,回头看见她在起点捧腹大笑:“你看你手上都是狗屎!”我假装生气的白了她一眼,然后举着双手对她喊道:“狗屎来咯!”她惊慌地一边尖叫一边跑开,我看着她的样子,感觉她就是我的孩子,在做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只因对象,是那个陪了我二十年的她。
玩累了回家,我光着脚笑咯咯地钻进了她的被窝,用冰冷的双脚放在她的大腿中间。她凄惨地尖叫,却用力把我的腿夹的更紧。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总有一些问题要解决,而沟通,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于是我认真问她:“妈,你对我有什么大的期望吗?”她几乎脱口而出:“有!”我皱皱眉,竖起耳朵,想着怎么平衡“她的期望”和“我想过的生活”。她转过身面向我,一副认真脸:“大冬天的,你能不能穿条裤子?”
我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我这鬼马老妈,谈心失败,我起身准备走掉,听见她在后面喊:“哎我说真的啊!不喜欢穿裤子的话穿条袜子也行嘛!裙子是美,但妈妈会心疼啊!”我转过头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她像个孩子一样低头喃喃:“我这期望不过分吧……”
我关上门,眼眶温热。在这最简单不过的关系里,不过是一场倘若无人的双人舞,是粘满泥巴想要贴她脸的双手,又或是担心我膝盖着凉而脱口而出的“你能不能穿条裤子”。
最近有一部很火的韩剧叫做《请回答1988》,里面有句话让我很印象深刻:父母是永远赢不了孩子的。也许,我要为人父母才能懂得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现在的我知道,父母会因为宠爱孩子而一次次改变自己的原则,慢慢的,他们对我们只有一个期望:平平安安一生,健健康康一世。这是他们最直接想到的,对我们的,唯一期望。也许现在还会和他们意见相左,也许很多事情还不能顺他们意,但为了这他们牵肠挂肚的思念,这穷极一生的期望,请务必务必,爱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