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四月二十八日,任命元稹为右拾遗,独孤郁为左拾遗,白居易为盩厔(zhouzhi)县尉、集贤校理,萧俛为右拾遗,沈传师为校书郎。
元稹上疏论谏官职责,认为:“当年太宗以王珪、魏徵为谏官,宴游寝食未尝不在左右,又命三品以上入议大政,必须派谏官一人跟随,以参谋得失,所以天下大治。如今的谏官,大多得不到召见,其次也不得参与时政,只是排行就列,朝谒而已。近年以来,更不许在正殿当面奏事(参见公元802年记载),又废止百官轮流参见制度(去年废止),谏官能举职的,只是在诰命有不妥时上呈亲启密奏而已。臣子事奉君王,在错误还未发生之前,出言进谏;对应该怎么做进行周密的筹划,尚且不能让君王回心转意;何况对君王已经颁布的诰令,已经下达的人事任免,上呈一封奏折,就想要君王收回诏书呢,那也太难了吧!愿陛下能经常在延英殿召对谏官,让他们能畅所欲言,岂能把他们置于谏官之位,而摒弃、疏远、轻贱他们呢!”
不久,再次上疏,认为:“治乱之始,必有萌象。广开言路,扩大视听,这是治世的萌芽状态;甘于谄谀奉承,蔽于近习弄臣,这是乱世的萌芽状态。自古人主即位之初,必有敢言之士,人主如果能接受而赏赐他,则君子乐行其道,都抢着做忠直之士;小人也贪其利,起而追随。如此,则上下心志相通,幽远之民情也得以上达天听,能不天下大治吗!如果拒绝谏诤直言,甚至治他的罪,则君子卷怀括囊,明哲保身,小人阿意迎合,窃取权位。如此,则十步之内的事,都可以欺骗,国家能不乱吗!当年太宗初即政,孙伏伽以小事进谏,太宗喜悦,厚赏他。所以在当时,进谏的人惟恐自己说得不够深切,从不担忧自己触犯什么忌讳。这是太宗喜欢别人忤逆他的心意,而不愿意顺从自己的欲望吗?只是因为顺从自己欲望的快乐很小,而国家危亡的祸事很大的缘故。陛下践祚,今天已经一周年,还没听说过有那位孙伏伽受赏的。臣等备位谏臣之列,旷日弥年,不得召见,每次在班列中就位,屏气鞠躬,不敢仰视,又怎么能议论朝政得失,贡献自己的意见呢!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员尚且如此,更何况疏远的臣子们!这都是群下因循敷衍之罪。”
于是逐条建议,请皇帝依次轮流召见百官、恢复正殿奏事、禁止赋税之外的额外进贡等十件事。
元稹又以贞元中年王伾、王叔文以偏才得幸于东宫,永贞之际几乎祸乱天下,上书劝皇上早日选择修养端正之士,让他们辅导诸皇子,认为:“太宗自从为藩王,就与文学清修之士十八人一起交往。后代太子、诸王,虽有僚属,日益疏远轻视,以至于担任太子和亲王师傅的官员,不是老病残废,不能任事的;就是退休或被罢免兵权的将帅,连书都没有读过的。而那些宾客、幕僚、参议,更是冗散闲官,做官的人都以做这些官为耻。就算能物色到一位僻老儒生,也是一两个月才召见一次,那有时间辅导他们尊德守义,教导他们遵守法度呢!平民百姓爱他的儿子,尚且知道访求明哲之师来教导他,何况万乘之君的嗣子,关系着天下的命运呢!”皇上颇为嘉纳其言,时常召见他。
华杉曰:
元稹说王伾、王叔文,原文是“伎术”,我把它译为“偏才”。伎术是技艺方术,类似特异功能之类。王伾、王叔文不是术士,他们也是儒生,也想要国家搞好,手握大权的时候,也能革除时弊,利国利民。但是,要搞大政治,需有两样东西,一是正直的修养,二是高超的手腕,这两者,二王都没有,他们属于毫无修养,又一味蛮干。
这种“偏才”的人很有迷惑性,听他高谈阔论的时候,你觉得他胸怀天下,才华横溢,所以顺宗李诵在做太子的时候就被他忽悠了。但是,真正把大任交给他,他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断送了自己,也断送了主君。
17、
四月二十九日,邵王李约薨逝。
18、
五月十三日,任命横海留后程执恭为节度使。
19、
五月十七日,尚书左丞、同平章事郑馀庆罢相,转任太子宾客。
20、
五月二十八日,尊太上皇后为皇太后。
21、
刘辟在鹿头关筑城,八个营栅相连,屯兵一万余人,以拒战高崇文。六月五日,高崇文击败刘辟。刘辟又设置栅栏工事于关东万胜堆。六月六日,高崇文派骁将、范阳人高霞寓攻夺万胜堆,居高临下,俯瞰鹿头关城,前后八战八捷。
22、
加授卢龙节度使刘济兼侍中。六月七日,加授平卢节度使李师古兼侍中。
23、
六月八日,高崇文击破刘辟于德阳。六月十一日,又击破之于汉州。严砺派部将严秦击破刘辟军一万余人于绵州石碑谷。
24、
当初,平卢节度使李师古有异母弟李师道,常被疏斥在外,不免贫穷。李师古私底下对自己亲信说:“我并不是跟李师道兄弟关系不亲,我十五岁就掌握军政大权,自恨不知稼穑之艰难。何况李师道又比我小几岁,我想要让他知道衣食是从哪里来的,所以让他去做州县官员,想来你们都没有体会到我这番苦心。”等到李师古病危,李师道当时代理密州刺史,喜好画画及吹奏觱篥(bili,一种龟兹乐器)。李师古对判官高沐、李公度说:“趁我还神志清醒,问你们一个问题。我死之后,你们准备推举谁为统帅?”二人互相看了看,没有回答。李师古说:“岂不是李师道吗?人情谁肯薄待自己的骨肉,而厚待他人,但是,如果统帅人选不当,那就不只是败坏军政,而且会覆灭我的家族。李师道是公侯子孙,不懂得训兵理人,专习一些小人贱事,还以为自己能耐,他能做统帅吗?希望你们仔细研究决定!”
闰六月一日,李师古薨逝。高沐、李公度秘不发丧,秘密到密州迎回李师道,推举他为节度副使。
华杉曰:
李师古这一番废话,不知道什么意思,我把他看着是一种心理学上的“兄弟关系综合症”,就是兄弟之间的一种天生的竞争关系,念念叨叨忘不了的就是要强调我比我弟(我哥)强!李师古既然知道自己要死,就要指定继承人,这是他最大的责任,既是政治责任,也是对家族的责任。他知道只能是李师道,但他却要在最重要的幕僚面前贬低李师道,而不是支持他,相当于临死还把弟弟恶心一下,这是心病病得很深了。
司马光把这一段话载入史册,是觉得李师古说得很有道理,有镜鉴的价值。但是,我从这面镜子中看到的东西和司马光不一样。李师古这一番表面上很有道理的话,说得没一点道理,不仅一钱不值,而且是反面典型。因为这样说话,恰恰是对家族和他的利益集团最大的不负责任,他岂只是“不知稼穑之艰难”,简直是不知军政之艰难了。幸得二人是他的好家臣,没有管他说了什么,直接去迎接李师道。如果反过来,有人利用他的话,推举另外别的人,那才是祸起萧墙。
倒霉的是李师道,他承担起大任,却不仅没得到兄长的祝福,而是被兄长在下属面前贬低。
李师古对李师道的评价也不公平,李师道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可不是只知道画画和吹奏乐器,他也是狠角色,和他哥哥一样狠。至于最后覆灭的下场,他们家本来就该覆灭,早早晚晚而已,能传了三代,已经是异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