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逐渐入暖的春季,刚过春分,正值桃花开得旺盛的时期,楚国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连着下了三天的桃花雨,郢都城内外的桃花树几乎全都残败凋零。
“此次攻齐,玉翎军势在必得。”说这话的人是宋凝和宋衍的堂弟宋炽,玉翎军新封的统领。
“炽弟,我待你可算好?”宋凝偏过头,诚恳地看着与自己并驾齐驱的宋炽。
“凝小姐待我如同亲生手足。”宋炽如实对答。
“我内心有不祥的预感,你可否帮我一个忙?”宋凝紧蹙秀眉,放慢了御马的速度,抬头望了望从天飘落的桃花。
“宋炽定倾力相助。”
“你现在立刻回宫,保护好姝公主,这是军令。”宋凝的态度坚定,不容得有半分推脱。
“阿凝!你这样公私不分……”宋衍着实不知宋凝的脑中在考虑何事,让一个已经出征的大将折返回宫,是军中从未有过的事。
“事关姝公主,请兄长恕阿凝无法大公无私。”宋凝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宋衍。
“你就听阿凝的吧。”宋衍无可奈何地许了宋凝的命令。
“诺!”宋炽掉转方向,骑着马返回城中。
……
芈月和黄歇本想约芈姝一起同去听屈夫子的讲学,可看见芈姝魂不守舍,无心于学习,便留她一人在高唐台。
芈姝坐在床边,抚着青徽枪冰凉得没有丝毫温度的枪身,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上次对阵郑国的郑封,宋凝便受了重伤,这次面对的是更加强悍凶残的名将申缚,所有惴惴不安的胡乱猜测瞬间向芈姝涌来。
宋凝会不会受伤?楚军会不会再遭受偷袭?玉翎军能一如往昔保持不败神话吗?
种种零碎的想法随时随地扰乱着芈姝的心神。
“姝公主,宋炽统领求见。”侍女琼琚慢慢推开门,开门声却仍惊吓到了芈姝。
“快快请进来。”芈姝将青徽枪顺势靠在床边,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姿态仪容。
“末将参见姝公主。”宋炽行礼。
“宋炽,你不是随军出征了吗?”芈姝看着眼前本该随宋凝一同出征的宋炽,直截了当问出了心中疑惑。
“奉凝小姐之命,保护公主安全。”宋炽恭敬地朝着芈姝作揖。
“她如何同你说的?”听到宋凝的名字,芈姝瞬间紧张了起来。
“满城的桃花逢旺盛时期凋零,实为凶兆,恐生变数,凝小姐心中牵挂公主。”宋炽低头,目光瞟了一眼青徽枪,神思略有恍惚。
“阿凝……”芈姝闪烁的目光里,处处都是宋凝穿着甲胄撕杀拼搏的身影,宋凝这个傻子,明明处于更危险的境地却仍担心牵挂着自己。
“宋炽,你快去帮阿凝吧。本公主尚能自保,阿凝更需要人帮她。”芈姝身处王宫,贵为公主,无人多加迫害,可宋凝若失去了宋炽这员大将,如同少了左膀右臂,这让芈姝焦急万分。
“恕末将不能遵命。末将身为玉翎军一员,不得不听从凝小姐的军令。”宋炽言之凿凿,让芈姝无法再推辞。
“可阿凝她……”芈姝还是控制不住地担忧着宋凝的安危。
“凝小姐让末将带话给公主。公主保全自己,凝小姐便能少了后顾之忧,安心征战,她定会平安回来。”此刻宋炽铿锵有力的嗓音,霎时让芈姝心生一丝安慰。
“谢谢你,宋炽。”芈姝用衣袖轻拂湿润的眼眶,努力不让眼泪坠落。
“此乃末将职责,公主何须言谢。”宋炽再行一礼,轻声退出了房间。
……
芈姝每一日,都过得如同三秋,漫长又难熬。
高唐台偏僻宁静,不比芳兰宫那般华丽热闹,万幸芈姝也逐渐适应的了无人问津的生活。
慢慢地,除了整日与青徽枪为伴,芈姝也开始同芈月一起读书作画,空闲时间也会去泮宫与诸公主共同习舞。
两个月的时光说到底还是过得很快,前线却迟迟没有传来捷报,楚军虽占据了上风,但与齐军僵持不下。芈姝每隔五日就要和宋凝飞鸽传书,互道平安。
芈姝时常寝食难安,每每睡前,只有将宋凝传来的信件反反复复地读上几遍,才能够安稳睡去。
芈姝学舞出奇的认真,身段曼妙,出尘如仙,傲世而立,虽不比芈月精进,却舞出了楚舞的精髓,有舞青徽枪的身法步法在,芈姝学习舞蹈的速度比其他公主要快得多,基本达到了过目不忘的本事,被女师缕缕称赞,引得芈茵不屑,但芈姝并不将他人想法放在心上。
母后说,女子的舞,是要舞给心爱之人看的。
倘若阿凝在就好了。
……
某一夜酉时,刚刚入夜的高唐台。
“禀姝公主,大王一夜之间病重,太史令夜观星象,恐大事不妙。”宋炽除了保护芈姝,还为芈姝打探多方消息,事关大王,宋炽不假思索地第一时间向芈姝禀报。
芈姝听此噩耗惊惧万分,不容得丝毫犹豫,芈姝横冲直撞地跑出了高唐台,任看守侍卫如何拦截也无法拦住。
“父王!”芈姝莽撞地冲进章华宫寝殿,惊呼道。
“王后,末将没能拦住姝公主!”侍卫一同跟进了寝殿,向王后禀报。
“下去吧。”威后坐在床沿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诺。”侍卫退出房间,,牢牢关上了殿门。
“父王为何一夜之间变成这样?”芈姝直直地跪在威王床榻边。
“你父王因向氏之死心怀感伤,饮酒过度,加之病体未愈,旧疾复发。”威后的声音在任何时候,都难以听出真正的情绪,贵为一国之后,只有如此极深的城府,才能面对一切未知的大事小灾。
“父王,你睁开眼睛看看姝儿…父王……”芈姝望着威王一夜之间病入膏肓的虚弱模样,不禁泪流满面。
“向氏真是一个祸害,还有芈月那灾星。没早点除掉她们,是本宫失算。”威后话语间藏匿着强烈的杀意,令人不寒而立,芈姝沉浸在对父王的心疼情绪中,没有顾及芈月可能会面临到的危险。
……
次日清晨,天色还正朦胧,突然间狂风大作,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声夹着呼啸的大风,天空闪过一声巨雷,惊醒了趴在威王床沿边浅眠的威后。
威后看了一眼床榻上没有任何反应,毫无血色的威王,慌忙伸手,却探不到任何鼻息。
“太医!太医!”威后惊慌失措地高声呼喊太医。
太医院院判率太医院所有女医与太医进殿。
院判不敢相信地触碰已经冰冷的手腕,终于确定威王再也没有了脉搏,极其悲恸,颤地宣布,“大王……驾崩了。”
众太医齐刷刷跪下。
“先王临终遗诏,立太子槐为新王。”威后推开寝殿的门,对早已跪在地上的众公子与群臣宣布。
公元前338年,楚威王驾崩,嫡长子太子槐继位,是为楚怀王。
“臣等参见大王!”
楚怀王登基大典从简,却不失应有风光,入主章华宫的新王在第一天上朝,就受到了众臣朝拜,虽然一时间对朝政大事还不知如何处理才是。
怀王下朝后回到了章华宫,短暂地卸下了心头重担,刚想与好好郑袖亲热一番。“威后驾到!——”大监尖声宣道,怀王和郑袖闻声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衣着服饰。
“母后!”怀王秒变毕恭毕敬的孝子。
“王儿,先王托梦给哀家说路上寂寞,殉葬名单要加上芈月和芈戎的名字。”威后一身素衣,发髻不戴任何坠饰,声音冷漠,不容得质疑。
“寡人皆听从母后的。”
……
“臣妾莒姬,求威后饶了芈月姐弟。”莒姬听到要芈月、芈戎殉葬,着急忙慌地赶到豫章宫求见威后。
威后拒见,闭门不出,莒姬便跪在了豫章宫大殿前,任侍卫如何驱赶也无用。
两个时辰过去了,莒姬仍跪在殿前,天色灰蒙蒙,大风冷冷地刮着,又迎来了下一场瓢泼大雨。
“那是莒娘娘吗?”芈姝撑着纸伞,身穿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打扮素雅,本想来向威后问安,却撞见了莒姬。
“回禀公主,正是莒娘娘。”琼琚说道。
“姝儿见过莒娘娘。”芈姝悄声凑近莒姬,看清了莒姬容颜,芈姝整个人都定在原地,惊讶到无以复加。
莒姬与宋凝的长相极为相似,芈姝险些就要错认。
“求母后开恩,放莒娘娘一条生路!”芈姝犹豫了一刹那后,选择了为莒姬求情,跪在莒姬身边高喊。
玳瑁隐约听到芈姝的声音,朝窗外看了一眼,立刻向威后禀报,威后急忙出了大殿。
“姝儿,你这是为何?”威后愠怒地站在殿门口,不愿下阶梯扶起淋着雨跪地的芈姝。
芈姝又一次为了旁人顶撞自己,简直叫威后气不打一处来。
“莒娘娘孤身一人不易,姝儿只求母后放过莒娘娘,也放过芈月姐弟。”芈姝浑身开始发烫,意识不清,仍想着帮莒姬求情。
“你与莒姬素无交集,你为何要为了她来气母后?是为了她的脸吗?你怕是越来越不知好歹了!”威后见着夜色深重仔认真地端详了一次莒姬,她同宋凝长得一样绝世倾城,都是魅惑人心的狐狸,魅惑先王便罢了,如今竟连姝儿也不放过。威后怒火冲天,任大雨滂沱也熄灭不了。
“姝公主你这是何苦?莒姬不值得的。”雨水花了莒姬脸上的妆容,让莒姬的泪水也可以隐匿其中。
“你值得……”芈姝用冰凉刺骨的十指捧起莒姬的面庞,顷刻间整个人瘫倒在莒姬身上,雨水浸透了芈姝全身。
“姝公主!”莒姬惊呼,不假思索地横抱起浑身滚烫的芈姝。
“莒姬你去哪里!”威后跑下阶梯追赶抱着芈姝的莒姬,大喊一声,莒姬的背影停了下来。
“本宫就应了姝儿,留你一条性命。”威后虽歹毒,但是面对芈姝的请求,始终会心软三分。
“臣妾只想知道,如何才能保芈月芈戎一命?”莒姬不愿回头再看威后。
“除非先王答应不让芈月,芈戎陪葬。”已经贵为太后的威后,比透彻冰冷的雨水更加让人绝望。
……
莒姬将芈姝抱回了芳兰宫寝殿,唤来女医。
女医挚说,姝公主是因为整日神思苦闷,郁郁寡欢,今日又淋了雨,引发了严重的风寒。
莒姬为芈姝更了干净的中衣,让尚在昏迷芈姝靠着自己身上,喂她喝琼琚刚煎好的中药。
直到芈姝气色恢复了一丝红润,才悄悄离去。
“阿凝……阿凝!”芈姝惊坐而起,左手捂着额头,强忍着剧痛难耐的头风。
“宋炽!——”芈姝用尽现有的最大力气唤道。
“末将在。”宋炽听见了芈姝的轻唤。
“我要救莒姬……咳咳,咳……”芈姝又捂住了嘴,不停地咳嗽。
“姝公主!”宋炽欲上前扶住芈姝,芈姝却摆手示意宋炽不要再上前。
“我无碍,你要保莒姬一命……”芈姝气息微弱,呼吸沉重。
“末将遵命。”宋炽无可奈何,但还是得全力以赴完成姝公主的命令。